又过两日,乌篷船队回报,道漕帮大船已被诱入葫芦峡,船身在中段峡湾徘徊漂荡,进退无路。
凝视江水片刻,沐滟生深深吸了口气,沁冷的空气多少安稳了纷乱的思绪。她踱回船中,撩开厚布帘幕,身子探入船舱。
那个男子依然维持相同的坐姿,背梁挺直、手置於盘腿上,自若地闭目善神。
他知道是她,因那股扰人心智的香气,他可以不看,却无法不去呼吸。
蛊毒消瘦了双颊,将他的轮廓刻塑得更显深沉。沐滟生心一痛,有满腹怜惜,是他弃如敝屣的自作多情,她微微笑著,想触摸他的容颜,却怕打乱现下的平静,指尖悄俏伸近,与肌肤离著些许距离,隔空抚触他的脸。
即是如此,容灿仍感受到她掌心的热力,神俊黑眸陡地睁开,与她四目相接。
「唉,你别又生气了。」她对住他笑,收回小手。
容灿原打定主意不理会她,冷冷一瞪,双眼又要合上,眼角却瞥见她拿出钥匙,心下微怔,尚不明白她转什么心思,她已靠了过来,替他解除手铐脚镣。
「待会就到葫芦峡口了。」她喃著,情难自禁,手指触著他腕上的刮痕,见到那只银环,嘴角又是微笑。
容灿移开手,冷声道:「解开束缚,你真不怕我杀了你?」
她凝著他,瞧他冷峻至极的模样,明眸眨了眨,柔声说:「你中了毒。」
「取人性命不一定非得用武功。」
她好似无时无刻不在笑,成了最自然的风情。「好呀,你就把我杀了,等我变成了鬼,时时刻刻缠著你。」
他不说话,清冷的眼底燃起火焰,心绪既冷又热,真想狠下心来,偏偏对她出不了手。对自己真是恨极、怒极。
「你想如何?」
沐滟生沉吟了会儿才答:「还能如何?不就拿你去和你那些弟兄谈条件。」
容灿其实也已猜到,从方才便在思索如何扭转劣势。
「你别妄想,我会下令要他们直接攻来,那些火药的威力你也见识过,真要打,这几艘乌篷船是不够轰的。」
「我知道。」她又展现出无辜的神情,语调柔柔软软,「可是你的弟兄们误入葫芦峡,那峡湾易进难出,他们都自身难保了,除了乖乖听咱们的安排,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他又拿目光杀人。沐滟生咯咯轻笑,「唉,你总爱生气,我是知道的……」
「小姐,葫芦峡口已到。」外头,阿克达来报。
「乖乖的,要想著我呀。」她伸手摸他的脸,却被他偏头躲开。「我喜欢你,灿郎……你要记在心里。」馨香扑来,她又任性地偷了他一吻。
快步出了船舱,映入眼帘是两旁高耸峻岭,河道极缩,为葫芦峡入口。
「传令,各船之间锁上铁链。」这是安全进出葫芦峡的方法,入峡的船只以长铁链相系,必须留多数的船只在峡口外,如此,才可将已入峡的船拖出,不让峡湾中强大而难以预计的水流控制。
几名好手很快地动作,八艘乌篷船以铁链连环。
正待航入峡口,两旁崇岭间的支流响出急啸,忽闻清厉之音,滇门教众无不大惊,领船船舱中,容灿双目陡睁,炯炯有神,唇角淡淡上弯,知道那长啸是六弟宋玉郎所发,意为围击。
他掀开船帘步出,果如所料,五艘中型武装船夹击乌篷船队,将他们困在中央,而乌篷船因为连环,造成在此紧张时刻,无法独自突围。
武装船由四面八方轰出十来颗火药,却是一颗也没击中滇门的船,总是差了小段距离,火药沉入水里爆炸,水面不再平静,猛浪将乌篷船队弄得天昏地乱,几名手下还因此跌入江中,所幸他们个个水性极佳,尚能在乱波中稳住身子。
「停手!莫伤我门众!」沐滟生在混乱中扬声。
炮声停止,过了片刻,烟灰散去、江面稍息,才闻对方以内力送出浑厚声音。
「沐家女娃儿,咱们这群汉子也不同你为难,你乖乖把咱的头子还给咱,漕帮就当没这恩怨,往後还是哥俩好、一对宝,你说如何?」张胡子呵呵大笑。
「我说过,你不会得逞的。」容灿立在她身後,心情很是复杂,神情无变,同伴前来救助,他依然是冷冷的、淡淡的,森森地看著这一切,心中闪过疑虑,不懂为何那连续炮击,竟是弹弹虚发。
闻声,她回眸轻睐,唇上是一朵无畏的笑。
「小姐,他们不是困在葫芦峡?怎麽这会竟出现在此?」阿克达飞快说著族话,手中弯刀一抽,直直指向容灿,「小姐别怕,我们以他为人质,杀出一条血路吧!」
容灿单眉一挑,沉静地瞄了瞄架在颈项上的弯刀,冷冷牵唇。
「沐家小娃,你睡著啦?想妥了没?咱弟兄手发痒,又想点炮火过过瘾,再不说好,可别怪咱没提点。」张胡子又说。
沐滟生似是让他逗笑了,叹著口气轻轻摇头,那可人的神情教容灿觉得诡异,心中的疑虑慢慢扩大。
「我听到了,你若再点炮火,我的弟兄手也发痒,恐怕要将你的头儿斩成十七、八块的,到时可真对不住啦。」那软腻语调让人心酥。
「唉唉,你这娃儿真顽皮,怎能将咱的头儿斩成十七、八块?那可丑啦。」
「可不是。」她笑声清脆,「你的弟兄不胡来,我的弟兄自然也会安分。」
「可咱们两边总不好这麽耗著呀!咱的弟兄光棍多,再耗下去便耽误他们讨老婆了,你倒说说该怎么办?」
「呵呵呵……胡子伯伯,您说话可有趣了,我喜欢您。」
身後的容灿猛地双目阴沉,他可不怎么欢喜。
又听沐滟生轻嚷:「你且等等,我把你的头儿送回去便是,可先说好啦,你们先得放其他人离开才行。」
「小姐?!」阿克达一心护主,那过切的神态让容灿又是没来由地不悦。
沐滟生朝他笑,温言道:「阿克达,别担心我,我会很安全的。」小脸微抬,定定望著容灿,似是思索什麽,头一甩,又对阿克达说:「你带著大家离开,我单独送他过去便好,一完成,我会跟上你们的。」
「不行,小姐。」他两眼发火。「阿克达送人质过去,小姐同大家先走。」
「阿克达,你不听金鞭霞袖的号令吗?」她口气转硬,拿出滇门火焰令。「我命令你即刻率众离去,不得迟疑。」
阿克达心不甘情不愿,瞪著那块令牌,闷声领命。
领船上的滇门门众转乘其馀七艘乌篷船,解开连环铁链,将容灿和沐滟生单独留在船上,阿克达领著大家匆匆退出,不过须臾,已在水域十里之外。
此时,武装船一举航向落单的乌篷船,将它团团围住。
「三 哥。」宋玉郎轻摇书扇,乘船已触及乌篷船头。
「灿爷!」众弟兄亦上前招呼。
而乌篷船上的两人倒像是老僧入定。
他瞪著她,她望住他,他眼瞳中两簇火点,是危险的光芒,她不怕的,对他的怒气早练就一身铜墙铁壁。
「这两人是怎麽啦?」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哦--ㄟ--天冷,火气大,然後就卯上了。」
「你他妈的,天冷还会火气大吗?」
「你才他奶奶的!」骂了句更毒的。「你问我,我问鬼啊!」
「问问嘛!做什么凶巴巴的?」
「我天冷,火气大行不?」
忽地,沐滟生启口:「怎还不过去,你的弟兄正等著你呢?」她顿了一顿,捉弄地眨眨眼,「莫不是舍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