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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整个人坐起来,全然不顾赤裸。
她将外套丢给他披着,她也套上衣服坐起,并肩坐在大树下。
沉默半晌她才开口。“这次,我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回来的。”她抬头望向星空。“玥勋跟我谈了好久,帮我找出怨恨正理村的原因,不!更正确一点来说,是帮我找出我内心真正的恐惧到底是什么?”
“找到了吗?”他低沉地问道。
她缓缓地点点头,他伸手握住她的,静待她开口。
“是因为我的外婆。”一提到这个称呼,仍会带给她强大的刺痛。“我一直以为自己根本不在意她的,当我离开正理村时,她就和我毫无关系,我会毫不留恋的将她抛在脑后,当作此生都没有碰见过她的!”说到这,她的语气不禁有些激动。“但是我却没发现,自己对正理村所有的怨恨、排斥、不满,全都是出自于对她的!”
她闭上眼睛。“我之所以不愿意回正理村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根本不敢面对她,我……好怕见到她呀!”她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她的恐惧是如此强烈,他吓到了,赶忙搂住她,将他的力量传给她。
“天!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怎么会伤你伤成这样?”他又惊又怒,他很清楚,琦芳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他没有见过比她更有勇气的,可是林老太太为什么能让她害怕成这样?
她的眼神陷入记忆之河,开始缓缓说出,和王心湘碰面之初的事……
“打从我住到王家的第二天,她就把我当成垃圾——一个暂时丢不掉的垃圾,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我,我的爸妈是犯了多大的罪,而我就是他们的孽种,如今落得不得好死、家破四散的情况,全都是报应!”
群昱觉得喉头涌上一口苦汁,想像当时的情景,她才十岁呀!
“爸爸……他生前一百多万的存款,她将那些钱全交给了我,而我在正理的所有开销,全都从这一百多万里支出,她一毛钱都不会给我,每个月一号按时到我房中向我伸手拿这个月的生活费,我给多少,这个月就吃多少,她从不让我上桌同她一道吃饭,也不准我碰房子中的任何东西,不准开冰箱、不准看电视,她是收容了我,但那不是个家,只是个监牢,我没有多余的钱买衣服,全是陈叔偷偷拿以前妈妈穿过的衣服给我穿,他说那些是她忘记烧掉的,于是我改一改,除非必要时,绝不穿制服以外的服装。”说到这里她抹去滑下脸颊的泪水。“她注视我的目光,永远充满了怨恨,永远不会忘记骂我一声‘孽种’……”
天呀!群昱快听不下去,那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她?
“当我拿到国语文竞赛第一名时,当我以为找到了可以肯定自己的方法时,她来到我的房间,将那些刊登关于我的新闻的报纸,撕得碎碎,将它用力踩烂,生气的对我说,像我这种有不知羞耻父母的人,少公开露面丢人现眼……粉碎了我所有的胜利感……”她把脸埋进手中。“我曾经那样深切的渴望,当她发现我的表现优良时,会改变对我的看法,会接受我……”她哽咽地几乎说不下去。“她却完全否定我的存在……”
天!他心疼的搂紧她,仿佛这样做,可以保护她不再受到过去的伤害。
再次将过去所发生的事述说,让她再也抑不住,眼泪决堤而出,她在他怀中悲泣,哭得不能自己,自从父母双亡后,她就再也没有如此悲切的哭过,他一直搂着她,在她耳边低语,轻抚她的头发,希望能分担她生命中的一切悲伤。
哭到胸口发疼几乎喘不过气来,在他的怀中渐渐停止。
她哑着声音继续说道:“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会害怕回来这里的原因吧!长久以来,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垃圾’,或许出于本能的排拒这样的自我贬低,因此得不断告诉自己不是,其他人才是真正的垃圾,整个正理村就是个大垃圾场,若不这样想,我一定会疯掉、自杀!因此我要赶快长大,离开这个充满不堪回忆的大垃圾场,过全新的生活,所以请别怪我在你提到回来这里时,我的反应会如此无情、激烈……”
他眼睛有些湿润。“若是可能的话,我真希望能代你承受这一切!”一想到自己不明就里,硬逼着她回来,他快恨死自己了。
“算了,想想这可能是我的命运吧!”许多事情想通了,反而可以更释然。
她摇头不语。
哭完后,她整个人疲倦极了,靠在他的肩窝。
他用衬衫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和汗水,动作轻柔得令她觉得温暖,她轻声道谢,经过这场哭泣后,她觉得整个人像从被禁锢已久的牢笼挣脱。
“我现在只要想到自己过去做的一切,我就想把自己给宰了。”他愧痛地说道。
她仰起头,露出温柔的微笑。“别这样说,若是当初你没这样做,或许我今天不会这样,是你的存在,让我不自觉使生命的重心有个寄托——以打败你和孙瑶红为首要任务,那种好胜不认输的精神,支持了我在正理村的岁月,那时都没有发现,现在想来可能还要谢谢你咧。”她柔柔地说道。
他静了一下,默默回想过去,然后轻笑出声。“这下我不得不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关联真的很微妙,稍一牵动,就不晓得会将彼此引向何种人生路途。”
“的确是如此。”她衷心同意。
“那现在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他特意用“我们”,意味他没打算让她再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嗯,不管是对称父亲或是我外婆,我这次回来,一定会带给他们极大的震惊。”
已经可以想见,正理村将会掀起一场大风暴。
第九章
第二天,过了中午,几乎所有正理村的人都知道,正理国中新来的英文老师是蒋琦芳,这个消息如燎原般烧过了整个正理村。
那一天,郑家医院陷入了极怪异的气氛中。
群昱小心地观察父亲,虽然外观如往常般的平静、专业,可是在得知琦芳回来的事情后,他偶尔会发呆的望着窗外,然后会轻叹口气,让群昱看得心惊肉跳,心情不觉沉重下来。
“郑医师呀,您知道林芳玥和蒋琦勋的女儿又回到村子的事情吗?”对门的陈家婶过来量高血压时说道。
郑青云淡淡地应了知道。
“真不晓得那女孩怎么想的,听说她在台北明星国中教得好好,怎么会突然想回村子里教书?”陈家大婶叽哩呱啦说个不停。
群昱插嘴道:“她毕竟是在这里长大,回来贡献家乡是应该的嘛!”话才出口,便得到父亲一记锐利的瞥视,似乎是在怪他多嘴。
“这样说来,好像也有理……”
稍晚,结束了下午看诊,父子俩一起走回楼上的住家,群昱的母亲江玉霞,拿出冰镇西瓜,让父子俩朵颐,青云比往日都沉默。
群昱吸了口气,时候到了,他望向坐在沙发上的父母。“爸妈,明天我想请蒋琦芳来我们家吃晚饭。”
犹如丢下炸弹般,青云和玉霞呆若木鸡的瞪着儿子,蒋琦芳……这个名字和她父母一般,是个禁忌,从未在这个客厅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