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恨不着痕迹的环视一周,但见众家丁汲水的汲水、煮食的煮食、防守的防守,一派井然有序,个个沉默不语,只闻脚步声穿梭来去,竟无一人说话。
快速看过后,殷无恨转回视线,也没说什么,只是用大掌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闷了半天,去溪旁洗个手脸吧!」
初春二月,溪水尚带寒意,拍上脸蛋,让苏小惜忍不住缩了缩肩,她转头看向殷无恨,只见那双冷肃的眼睛正盯着露出河面的岩块,神情微带恍惚。
黑白分明的星眸滴溜溜地转,她猛然一跳,扑进他的怀里,顺道把满脸水珠全揉到他胸膛的蓝布衣衫上。
胸口一凉,殷无恨讶异了下,就见小小的脸蛋愉悦的仰起,一脸顽皮,「你发什幺呆?现在总醒了吧?」
这丫头,又淘气了。
殷无恨失笑的啄啄她的额头,没有说话。
苏小惜甜蜜的拉住他的手,顺势坐在河畔石上,紧挨着他,回忆似的道:「你知道吗?我娘是为了救大哥,才挨了仇家那一掌的。」
殷无恨疑问的盯住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此事。
「那年大哥跟二哥还是十岁不到的孩子,才刚学了爹爹几套初浅的功夫,而娘则是个弱女子,一点功夫都不会。仇家来得突然,爹无法顾全娘和哥哥们,后来大哥落了单,眼看着仇家一掌就劈过来,娘就这么奔了出去,替大哥挡下那一掌,救
了他的命。」
晶亮的眼眸转向殷无恨,苏小惜直视着他的眼睛,「对大哥而言,娘是他亲手杀死的,而自幼缠着我的那一身病痛则是他害的。自小只要我发病,他就会不眠不休的守在我身边,对我说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引开我的注意,让我忘记病痛,他总是等到我的痛过去,才会安下心来。
「那回魂花更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求来的。他虽没说,但我知道,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够好起来,他才能减轻心头的罪恶感。」
她顿了顿又道:「大哥是这样,二哥和爹也一样。爹的发是为我的病急白的,他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不了我跟娘。殷大哥,你别把爹爹和哥哥们的话当真,他们只是太在意我了。」
那双冷凝的眼神仍然凝视着河面上的岩石,好一会儿,殷无恨才开口,「他们说得有理,我配不上你。」说到最后一句,他口气一窒,声音哑了。
娘亲的诅咒在他耳际萦绕,咒他一生孤独无依、无人接近。
「胡说。」苏小惜不舍的拉过他的掌,一双大眼用力的瞧着他。「什么叫不配?那是大哥的鬼话,你就那幺听他的?你喜欢的到底是谁呀?你要听他的,那你干脆去理他,别来睬我。」说着,她还气鼓起腮帮子来。
这鬼灵精,就是有本事声东击西,用一些似通不通的言论弄得他啼笑皆非,却也让他心头的那抹阴影慢慢消散。
「要真说配不上,是我配不上你才对,无言姊姊与齐大哥都拿不稳我能多活几年,甚至连我什么时候会再病发都不知道,七出之条中就有恶疾这项,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该认命的离你远一点?」
「你不会死的。」殷无恨身子一绷,「那个算命老人说过,只要你撑过十六岁,就会逢凶化吉。」
苏小惜伸手捧住他的脸,「我会不会死不知道,但若我在你心目中还没大哥的胡言乱语重要,我才会活活气死。」她一脸认真,「虽然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可是,殷大哥,我答应你,我会尽全力活下去,病再难过,我也不会轻易的舍下你,
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不能舍下我,不管为什幺都不行?」
黑眸定定的看着她,迎接她专注的凝视,这般娇憨而贴心的人儿,他如何舍得下?即使配不上她,他也无法放手呀!
「殷大哥?」她催促着他的承诺。
殷无恨回视她的注视,而后亲爱的搂她入怀,「我答应你。」
☆ ☆ ☆
无法不这幺想,老天待他还是厚爱的,到底,她将苏小惜赐给了他。
他的人生原是一片空洞,在那一年,娘亲手握着匕首将他的脸划开时,一切就这么静止,世界剩下一片腥腻的血红,再无其它颜色,他几乎要以为,胸膛下的那颗心是不会跳动的。
然后,苏小惜出现了,黑暗的世界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她把声音带进他的世界,让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娇小的身影正在溪边戏水.填饱肚子的她一刻也没闲下来,趁着他和上官靖交谈时,便跑到溪边去惊扰无辜的鱼儿。
瞧她在河边对着鱼儿又是威胁、又是恳求的,却是一尾鱼儿也没抓着,倒被溪水溅了满头脸,银铃般的笑声不断轻扬。
每每看着她,他总忍不住惊慌,这份恩赐他能拥有多久?总是害怕,这宛如仙子般的人儿,会在他转瞬之间消失无踪。
他配不上她,他一直都知道,所以才更害怕有那么一天,老天收回了他的恩赐。如果真有那一天,那他该如何是好?那颗因她跳动的心,又该何去何从?
「殷兄?」注意到他的失神,上官靖停止话题,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殷无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刚硬的脸庞微染不自在。
上官靖了解地笑笑,也不提尴尬处,「等下人们结束停当,我们这就启程回四川去,不知殷兄可有什么打算?」他虽相貌生得普通,但举止谈吐斯文宁定,自有一番折人的气度。
这一问,倒是问倒了殷无恨,他与苏小惜好不容易逃出京城,方松了口气,还未有机会想到未来的行方。
「看殷兄似乎还未决定行方,若不嫌弃,便与在下同行,四川虽无京城富丽,也比不上江南山温水软,但天府之国,亦别有一番景致。」
仅是萍水相逢,即邀他们到府作客,其要说好客,也未免太过。殷无恨看着上官靖,黑眸闪过一抹光芒。
上官靖看出他的异样,还说明道:「殷兄毋需多疑,无极门玄武堂堂主殷无恨享誉江湖,人称武林传奇,在下仰慕已久,能邀殷堂主到敝府作客,是敝府上下的荣幸。」
殷无恨有些不敢相信,他识得他?
上官靖又是一笑,「五年前敝府曾委托玄武镳局护镳,在成都分局中,有幸见得殷兄一面,贵堂的陈舵主还曾给在下引见过,殷兄怕是忘了吧!」
五年前自已确实曾到过成都镳局,当时见的人多,已记不得有上官靖这样一个人。原来他早认出自己是谁,苏小惜那一番被追杀的借口,他自然不信,只是没有宣之以口罢了。
「事急从权,有所隐瞒,请上官兄见谅。」
「好说。其实在下出手相救,并非没有私心。」上官靖沉吟了下才道:「在下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他还没说完,一声惊叫引开了殷无恨的注意。
小惜……他大步一纵,如箭离弦上,倏忽间已掠到河边,把那落水的人儿拉了出来。
初春二月,北方犹带寒意,这一落水,苏小惜冷得不住打哆嗦,可怜兮兮的抬起头来瞅着殷无恨,声音有点委屈,「对不起啦!脚滑了。」她只顾着抓鱼,忘了岸边石上青苔滑脚,一不小心就失足掉下水。
殷无恨二话不说,脱下外衣牢牢罩住苏小惜。
上官靖随后赶来,「殷兄先带苏姑娘到马车里换衣裳吧!这时节,水犹自冷得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