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时,八个小时的诵经到了一个段落。
江采薇合上手中的经书,静静地凝视着阿姨似乎愈来愈静谧庄严的面容。她鼻头一酸,低头不敢再望。
“采薇,你回去休息一下,中午再来。你顺便把证件带齐,去医院把一些手续办一办。”
姨丈红肿着眼,递给她一杯水,削瘦的脸上有着失去妻子的痛苦与疲惫。
“姨丈不休息吗?”她的眼眶一直是红的,只是忍着不哭而已。
“我妹妹会过来帮忙,我到时候在旁边的椅子睡一下就可以了。”
江采薇点点头,与周宁宁一并走出殡仪馆。
清晨的风凉沁入骨,肃穆的殡仪馆伫在蒙蒙白光之间,静谧中带些诡异。
她们两个缩着身子,手拉着手走回宁宁的车上。
“谢谢。”江采薇转过身给了周宁宁一个拥抱。
“谢什么。我载你回去吧。”周宁宁很大姊式地拍拍她的肩。
苹果绿的小车飞驰在清晨道路上,是城市未醒前的唯一颜色。
“载我去文森那里。”江采薇对着窗外说道。
“你要去那里?”周宁宁讶异地睁大著眼。
“他前些时候说要带我去香港,我有一些证件在他那里。”脑子此时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不敢想。
“你和他……决定怎么办?”
“我不想让阿姨在另一个世界担心,可是他对我有恩,除非我还了他七百万,否则这样的关系,可能要持续到他厌倦了我吧……”江采薇看着好友,水泠泠的眼眸有着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
“他快回美国了,也许不会维持太久了。”周宁宁好意说道。
江采薇胸口一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在宁宁面前,她藏不住心事,所有的难处全写在蹙紧的眉眼间。
“你喜欢上他了?”周宁宁见状,紧张地问道。文森不是不好,只是没人能够想像他安定下来的样子。
“很笨,对不对?”她蹙着眉,不自觉地便叹了口气。
“对!”周宁宁大声说道,也跟着长吁短叹了起来。“可是感情如果能由得人控制,人也就不是人了。无论如何,风流浪子拜倒在纯真玉女裙下的故事,还是一直在上演,代表这类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我买彩券从没中过。”江采薇说道。
“所以,你有可能一次就中头奖。”周宁宁全心全意地鼓励着。
“谢谢你的祝福。”
江采薇对宁宁挥挥手走下车,才仰头看着眼前黑曜石闪亮外观的高级公寓,心情又沉重了下来。
看一下腕表──早上六点。他一定在睡觉的……
他找过她吗?手机在接完姨丈的电话后,就没电了。
在门口徘徊了几步,她咬住下唇,用力地按下对讲机。
谁让她没有钥匙呢?
“谁?”对讲机立刻被接起。
江采薇被吓了一大跳,瞪着那只镶在枫木里的对讲机,心却开始忐忑了起来。
他没睡在等她吗?
“谁!”韩文森急躁的声音再度追杀上她的耳边。
“我是江采薇。”她连忙回应了一声。
“啪!”青铜镂花大门陡地开启。
江采薇走入电梯里,倚着冰凉的黑色大理石壁面,她揉着抽痛的两鬓,疲累开始从血液里传送到四肢百骸。头好晕、好想睡……
在七楼出了电梯,唯一的一户早已敞开门扉。
江采薇小心翼翼地往客厅看去,除了几瓶啤酒和零食外,空无一人。松懈感和失落感同时一涌而上。
她踮起脚尖无声地走路,深吸了一口气,轻声推开卧室的门──
杨安娳在床上熟睡!
穿着他的T恤、抱著「她的”枕头。
一阵剧痛袭上太阳穴,江采薇倚着墙壁喘着气,却没办法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床上熟睡的人。
她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许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哭什么?那原本就是属于杨安娳的位置。江采薇强迫自己看着杨安娳,直到她已经能够正常呼吸、正常转身为止。
她扶着墙壁前进,尽可能无声地在柜子里拿起皮包,简单地收拾了些衣物,慢慢地将门关上。她还要跟他拿身份证……
“有了新欢,连和旧情人打声招呼都不愿意吗?”
江采薇手里的东西乒乒乓乓地全掉到地上,瞪着眼前面容冷酷的韩文森。
“在我家看到我,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他伸手扯住她的发梢,脸部线条因为怒火而显得戾气。
江采薇想也不想地便扯回自己的头发,在他的大掌转而想抓住她的肩膀之前,她狂乱地侧过身往门口跑去。
“不要──”
才跑了两步,她整个人就被强势地拦腰抱起,毫不客气地丢入沙发里。
她抓着沙发想坐起身,他却恶狠狠地压住她的胸口,不许她起身。
她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双手胡乱挥舞着只想推开他──
她不要他那双刚碰过杨安娳的手来碰她!
韩文森瞪着她抗拒的眼神,性格脸孔上的怒火于是更加嚣然。她凭什么用怨恨的眼神看他?
男性的双唇执意吻住她的唇,不顾一切地想吻出她的反应。
“你让我想吐!”她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黑亮的眼控诉着他。
“我让你想吐?!”韩文森从齿缝间迸出声音,忿扭住她的手腕压在身侧,他在愤怒之下,完全无视于她疼痛的呼吸声。
“对!你让我想吐。”她黑白分明的眼因为先前过度的哭泣而尽是血丝。
她哭过了?韩文森眯起眼紧盯着她,这才发现她一对浮肿的凄楚双眼,他确定她哭过了,而且哭得很惨。
为了超市里的那个男人?
“你离开了一整晚,不需要打通电话吗?”他怒火中烧的脸孔瞪着她,咬牙切齿地问道。“而且居然连手机都关机了。你是什么意思?跟我示威吗?”
“手机没电了。”她痛苦地扭动着肩颈,却减少不了手臂被扭转的难受。
“手机没电,公共电话也没电了吗?”他的指尖掐入她的臂肌里,眼眸冒出火光。“说!超市那个男人是谁?”
“放开我的手,好痛……”她扭动着身子,像孩子一样地哭喊出声。
韩文森火灼般地抽回自己的手臂,瞪着她颤抖地抱着手臂,可怜兮兮地蜷曲在沙发一隅无声地掉泪。
“那个载你离开的男人是谁?”他沙嗄地问道。
她看着他胡上新生的淡青胡渣,好半晌才说道:“吴医生是我以前老板的儿子。”
他没睡,是在等她吗?心悄然一拧。
“我倒是忘了老板会有儿子,工作福利还不错嘛。”他讥讽地说道,被猜疑烧灼了一整晚的心,只想从她身上制造出同样的伤口。
韩文森一手撑住她脸庞边的沙发,一手握起她的下颚,火热的呼吸直接喷吐在她的脸上。“心虚?无话可说?懒得回应?”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夹枪带棍?”
眼前的他开始晃动,她不适地蹙紧眉头,完全没有发现他的脸色愈来愈铁青。
“当然可以。只要我知道我花钱买来的女人,究竟在我背后搞什么鬼,我当然很乐意温文儒雅。”他发狠地说道。
韩文森的话锋刃般地刺入她的胸口,令她眼眶一热。
“我知道我是你花钱买来的女人,你不用一直强调。”杨安娳在房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闭上眼,虚弱地任他撼动着她的身躯。
韩文森瞪着她。他挥出的剑无人反击,敌方只是逆来顺受地偎在他的胸前。他该掐死她,还是把她抱回自己房间缠绵到他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