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姑娘那与众不同的清新脱俗,和那群吱喳吵闹的宫女就是大大地不同。要说那些宫娥是麻雀儿,那沈静的浣姑娘就是灵白的雪雁了,那股出尘的气质,连一些官家小姐都望尘莫及呢!
小福子想得入神,连黑曜热茶用讫置放桌案都不曾发觉,要是平常,杯沿才刚离口,小福子就已双手在下方候著了。
小福子自顾地傻笑的表情,让黑曜颇觉有趣,单手支颔地瞧著,有点好奇这名「忠仆」何时才会忆起自己的职责。
这一切,终结於小福子对上黑曜染笑的视线後。他怎么就这么站著发呆?小福子惊叫一声,笨手笨脚就要收拾杯盏,心乱之余,一失手,反将杯盏碰落,霎时间,小福子脑筋全部停摆,惨白著脸,眼睁睁地盯著那珍贵的杯盏,即将在转瞬间化为碎片。
杯盏即将触地的那一刻,被打横伸出的脚轻巧地踢起,然後平稳地落入黑曜掌中,在这一连串的动作间,杯内的茶水不曾溅出半滴。
小福子惊魂未定,手还抚在心口那儿。
「将杯盏撤下吧!」那淡然的语气像是一切都没发生,然而,就在小福子正小心翼翼地捧著杯盏,全神贯注地往後退时,又一句话冒出。「可别像刚刚那样,耍狠把我心爱的杯盏往地上摔啊!」
天哪,这辱君的罪名一被扣上还得了?正留心著跨过门槛的小福子心一惊,吓得冷汗淋漓。分神的结果,脚给门槛绊到了,而手上的白玉杯盏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圆弧,往後朝敞开的门飞去,落在外头的花圃地里,发出闷闷的碎裂声,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入两人耳里,听在小福子耳里,更是化为声响震耳的丧钟。
小福子吓得呼吸都停了,皇上心爱的白玉杯盏,就这么给他摔碎了……这下子,他的表情真可用心胆俱裂四个字来形容了。
皇上是惯用这组杯盏没错,但「最心爱」的?除了今日,他可从没有听皇上提过啊!不过,一脸惨淡的小福子可没胆问,他只能怔怔地遥望著那堆不成形的白色碎玉,欲哭无泪。
「皇上……您……最心爱的杯盏……摔碎了……」小福子哭丧著脸禀报噩耗,到语尾已声若蚊蚋。
「然後呢?」黑曜笑道,眼底闪过一抹光采,那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像乍闻心爱物品损坏的模样。
「小福子……小福子……」小福子嗫嚅道,照理他该大无畏地宣称以死谢罪,反正英明睿智的皇上是不可能照准的。但黑曜那似乎另有企图的笑,让他打了个突,已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要是皇上突然心血来潮,想要看看小福子被铡的模样怎么办?顺势帮他将死罪这顶帽子扣得牢牢的,这他可划不来!他小福子是忠心耿耿没错,但可也不想就这么愚忠地奉上一条小命。
「如何?」黑曜挑眉,仿佛以小福子的进退维谷为乐。一直以为自己的个性像母后居多,没想到却连父皇的玩世不恭都遗传了几分。
「皇上您决定吧!」说轻了怕落了个贪生怕死之名,说重了又有种被占便宜的不甘愿感,千思万想,还是将问题丢还给皇上。
「看情形,我该换个手脚俐落点的贴身侍从了。」黑曜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要呐皇上!小福子对您忠贞不二,千万别将小福子换掉啊!」小福子抽了口冷气,立刻扑到案前跪地哀求。
能被膺选为皇上的随身侍从可是天大殊荣,怎能轻易放弃?更何况,他是太上皇钦点的,要是就这么被遗回敬事房,怕不被那群同伴们冷嘲热讽至死才怪!要真是如此,他倒宁愿选择以死谢罪反而还少受折磨些。
「白玉杯盏,再也见不到它了。」黑曜万分惋惜地摇了摇头。
「皇上……」小福子急得都哭了。
「不然你的看法如何?」玩也玩够了,黑曜决定放他一马。
「呃……小福子……」小福子急得脑中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有转圜的余地了,可偏偏这不中用的脑袋在这时候啥也想不出来,只得再次哀求道:「小福子不才,可小福子有心改过的,能不能再给小福子一个机会?」
「但我对你的能力已没了信心。」黑曜凉凉地续道。
「皇上可以加派一名侍从,与小福子共同服侍皇上呐!」情急之下,小福子灵光一动,那原本涕泗纵横的脸盈满了灿烂笑意。「只要别遣退小福子,什么都成的。」
「什么都成,那以死谢罪成不成?」黑曜谑道。
「皇上,您就饶了小福子吧!」小福子闻言,脸垮了下来。
「照你所言,就这么著吧!」这个结局早在意料之中,黑曜微笑,不再耍他。「传唤宫女水浣至寝宫候命,即日起与你同为我的贴身侍从。」语毕,不让小福子有丝毫反应的时间,立刻起身朝外走去。
「嗄?」浣姑娘?这大爆冷门的结果让小福子错愕不已,还来不及思考发问,皇上就已离座,小福子反射性地就要急忙追上,却被黑曜用手势挡下。
先是看到皇上挑眉的眼,顺著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堆白玉碎片让他惨白了脸,就和那堆肇因一样地白。
「清理好再来。」黑曜淡道。
「那些碎片要如何处理?」小福子急问,皇上心爱的杯盏残骸可轻忽不得。
「丢了。」黑曜扔下这句话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丢了?小福子看看黑曜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那堆皇上「心爱」的碎片,愣站了半天,一种被陷害而造成无妄之灾的无辜感油然而生。仔细从头想想,这一切完全都是顺著皇上的意思在走嘛!
「被耍了啦!」小福子哇哇大叫,无端饱受一场虚惊。
什么心爱的杯盏嘛!手持竹帚的小福子忿忿地踢著那堆碎片,就为了收浣姑娘做贴身侍女,这么大费周章地要著他玩,差点吓掉了他一条小命……突然,小福子顿住动作,两只眼睛睁得老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不寻常哟!向来不喜欢人家服侍的皇上,又找了个贴身侍女,还为了这个陷害了一向忠心的他哦!这个发现,让小福子手持竹帚,呆站在花圃中间,吃吃地笑了起来,连自己成为来往宫仆们指指点点的对象都不自知。
摆脱了小福子的紧随,黑曜走在长廊上,心头沈思,等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已走回了清浥宫。他停下脚步,站在雕栏旁,望向庭园的点点红梅。
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竟会开口下了收水浣为贴身女侍的命令?清雅的梅香一如她所隐带的芳香,拂过胸臆,清新的气息非但没有洗涤心智,反而更添沈闷。黑曜剑眉微聚,为了自己这个怪异的举动感到不解,只知心念甫动,设陷阱让小福子跳下的计谋已经顺利完成。
一瓣落英飘至衣襟,他伸袖拂去。
她的眼,和其他人不同;别人总是冀望中带著敬畏,只有她,闪著晶亮的光芒,毫不畏缩地直视著他,要是目光能化为利箭,他早已被射成千疮百孔。
由种种迹象看来,他非常肯定,她就是在他怀中停留了一夜的女子。她身上独特的梅香;她眼中的恨意;甚至於她抬眼见他时的惴惴不安,她以为她掩饰得够好,却没发现他早已了然於胸。
然而令他不解的是,为何她会在他怀中停留,而他亦毫发无伤?更让他欲解的是,她眼中燃烧的恨意,到底所为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