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对面的男子,一言不发地任她打量,脸上不带任何神情的他,只是用那双甚是惑人的眼凝视着她,他看得是那般地专注,似魅似诱,异样地撩拨起她的心弦。
耳边,好似有种流动的音律窜过,有种只出现在她梦境里的古老气味,丝丝流荡过朵朵花面。
脑际有些沈,思绪零落不清,梦中飘摇的纱帘又在她的面前飞掀开来,她又再次看见了那片迷离的光景,时光如激流回溯,在日光下带她来到不知何时何地的迷梦中。
日光绵密洒落,嫩绿得如闪着漾泽的章台柳树下,她看见了那位新来的客人也在迷梦中,在那里,他不再是木然无言,脸庞上也没有了那道伤疤,俊美的他唇边漾开了笑,目光深情似水,她的心因此而失序了,跳得有些急快,但真看清了他所看向的人,她才发现,他所看的人不是她。
她的面前,还有着另一个背对着她的女人,隐约地,可听见那名女子正对那名男子巧笑低语,而她,就站在女子的身后,手上端了个托盘,盘中两只茶碗盛了淡绿色的茶汤,盘旁还置了一小碟枣糕。
她静静地聆听着他们两人不甚清楚的谈话,心中很是生羡,甚想往前踏进一步,加入他们的其中,或是,代替那名女子站在他的面前,令他的目光移到她的身上来,让那双看不见她的双眼,好好地,看看她……
嬷嬷沙哑的声音穿透她的白日大梦。
“小姐,这位公子姓叶,名行远,今后将暂住在花相园内。”
笼在她身上的幻影霎时远走,她眨了眨眼,不解自己在白日里竟看见了那等不能解释的幻境,她忐忑地抚着胸口,在嬷嬷质疑的目光扫至她身上来时,连忙忆起了嬷嬷方才所说的话。
“知道了。”无音收回与那名男子交接的视线,心烦意乱地应着。
“公子这边请。”没去理会无音的嬷嬷,径自扬起了一掌请来客走向宅子。
叶行远深深再看了撇过头去的无音一眼,半晌,朝嬷嬷微微颔首,举步跟向领路的她。
熟悉的气息突然出现在孤立原地的无音身畔,一双玉手搭揽上她的肩。
“他不是人。”半趴在她身后的碧落,在她耳边小声地提醒。
听见碧落的声音后,无音霎时回神醒过来,她忙甩甩头,企图甩去脑海里因那名男子所产生的种种幻觉。她试着定下心来回想碧落的话,没想到自己这回竟迟顿得没有察觉来者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么?”居然有不知名的东西化身为人混进来了,她方才究竟是在想什么,怎会没看出来?
“妖。”碧落愉快地扬高了唇角,“芍药花妖。”
无音并没有太多的讶异。怪不得,她会觉得那名男子的面容太过清秀俊美,搞了半天,原来又是那等美得可以迷惑世人的妖精。
“这也吓不倒你?”没见到预期中她应有的花容失色的模样,碧落翻着白眼睨向她。
“妖魔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见惯妖魔鬼怪的无音说了一半,而后噤声不语。
碧落好奇地撩高了一双秀眉,“是什么?”
回想起自幼以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淡淡的心灰覆上无音的眼帘,微微的心痛,再一次地钻进她的心底。
她别过芳颊,掩饰地压下那份痛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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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逢十五,清澈的光影令园子明亮如昼,沐浴在月下的芍药,迎着夜风摇曳生姿。
叶行远小心地走过花丛,伸手拨开生长得浓密的叶片,试图就着月光,找出那隐藏在园中的秘密。但搜索了一阵,他没找到他想知道的半点蛛丝马迹,却找着了一个疑问。
那年,当他离开人间时,因他的元神离开了人间,使世间的芍药尽枯,虽然这些年下来,藏冬和众妖努力保持着他留在人间的本体,这才让人间的芍药存活了下来,但自那年起,人间的芍药即使花开,也因失了元神而一年不如一年娇艳。
这回他再返人间,这等景况非但没有改善,反而还因他携了太多忘不掉的心伤,而使得人间的芍药又再一次尽枯,让他由芍药花妖摇身一变,反成了芍药杀手,人间凡只要有他经过,所有的芍药莫不花凋叶落,可这座花相园里的芍药却不然,即使他住进了这,也碰触过它们,它们还是依旧开得炫目美丽。
他不懂为何这里的芍药不会枯萎,是因它有着某种特别的因素吗?抑或是,他所想找的那样东西,就处在其中?
“找什么?”无音清冷的问话在怔然的他身后响起。
他一怔,缓慢地旋过身来,没想到她竟在这深夜里还醒着。
“我掉了东西。”他在她的质疑的目光下走出花圃,双目迎上身着一袭白色睡衫的她。
发现他夜半在花圃里行迹鬼祟的无音,在心中暗想着他此刻说所的话是真是伪,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地就被他给转移,被月色笼罩的他,处在花畔,其身形和流逸出来的气韵,不仔细看,很容易会让人误以为他也是圃中的芍药。
他像芍药?对了,碧落说过,他是一只花妖,也许他这只花妖,就是由芍药所化,故她才会有此感。
“夜里找不方便,明日再找吧。”经夜风一拂,感到有些凉意的无音伸手将在身上的外衫拉紧了些,并对行迹可疑的他轻声叮咛。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在走近了她后,仰首看向站在廊上的她,“你习惯这么晚不睡?”
无法告诉他近来总有夜夜绮梦相迎,以致睡不好的她,不自在地调开与他交触的视线。
“你不也是?”都因那个常在夜里抚摸他的男子这两日没再出现,使得她现在患上了睡不着的毛病,反而夜夜等着那名触摸她的男子来到。
叶行远没开口,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她的面容,但他看得是那般意味深长,那般令人思绪难解,令她不自在地想游离开眼眸,就在这时,他忽地大步上前,倾身在她的面前使得两人的距离不过数寸,飞快地探手往她的身后一捉。
受到突来惊吓的无音屏敛着气息,丝毫不敢妄动。
伸手至她的身后的叶行远,低首凝视着她睁大的水眸,并慢条斯理地将那尾盘踞在廊梁上,垂下了身子正欲咬她的青蛇捉至她的面前。
见着了他擒住了的青蛇,无音倒吸口凉气,想到自己差点遭到蛇吻,心底顿时泛过一丝冷颤。
“有蛇。”叶行远淡淡地说着,边扭断了蛇颈将它扔至园道上。
仰首的无音,在廊上的浅黄色的灯笼照映下,首次这么近地看清了他,不知怎地,透过朦胧不清的灯火和清亮的月光,他的侧脸、他的模样,总勾起她一份难解的相思,因他,很像是她时常在镜内看到的那名男子,那个,在花丛里流泪又失去了踪迹的男子。
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他自顾自地说着,“天候渐渐热了,园子里聚集了不少虫蛇,明日我帮你除一除。”
醇厚的男音,像似上好的陈年甘邑,流淌进她的耳里,有种醺然的醉意,她仔细聆听着,在他的声音停息时,不知怎地,她竟想再多听这彷佛深入灵魂的声音久一些,一种眷恋的感觉,令她耳际微微泛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