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深怕她受寒的离萧再也看不下去。「雪大,还是进帐里等吧。」来到这 里后,她就一直站在雪地里枯等,眼看都一两个时辰了,再等下去怎生是好?
她轻轻摇首,「我在这就好。」
「公主……」请不动人的离萧皱着眉。
「我没事的,你进去歇着。」她的双目不曾须臾瞬离,目光仍是定在遥远的彼方。
她坐不住,一刻也坐不住,全身血液蠢蠢欲动似的在翻腾,心跳得那么急、那么慌 ,彷佛就要全然失控,只要想到再过一会就可以见到铁勒,她就怎么也无法乎静下来。
可是等了这么久,在磨人心神的等待中挨了这么久,他怎么还下来?冷天色真的告 诉他了吗?会不会是因为来者是她,所以他才刻意回避不见?还是说,他已将她的名自 心坎里剔除,根本就不想再见她一面?
就在恋姬几乎要以为铁勒再不会为她回首,而她再不能听见他在耳畔低沉的呼唤时 ,忽然问,飞雪逐风地在她面前散尽。
她看见他。
策马归营的铁勒自远处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他,一身墨黑的铠甲被雪光映透出闪闪 亮泽,像是雪地里一丛跃动的黑焰,自雪的那一端,直燃烧至这一头。
相逢的剎那,恋姬哆嗦着身子,捶擂的心房重重战栗了一下,由于云浓雪重、光影 不灿,旋落在风中的雪花蒙去了她的视线,令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子夜般炯亮 的眼眸,却像道水印子般,依旧清晰地映盛在她的眼中。
下了马的铁勒,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她不禁浑身紧张起来,一手按抚着紧紧颤缩 的胸口,试图镇定下风涛迭起的心湖。
铁勒的目光仍是一如离京时那么地冷然,只在定近她后,扬手招来随他一道返营的 冷天色。
「去挑百名精锐,立刻护送十公主回京!」卧桑在想些什么?这时让她来此地,想 让她送命吗?
冷天色呆愣愣地,「啊?」这是什么情况?风大雪大的,她好不容易才来到这儿, 他要把她赶回去?
「是大哥要我来的。」没想到他什么也下问就下令逐客的恋姬,在错愕之余不得不 向他声明。
「送她回京。」铁勒仍是一派的遥远疏淡,不留恋的目光迅速自她身上撤离,说完 便转身欲走。
「遵命。」冷天色叹了口气,无奈地找人准备打点她上路。
恋姬紧咬着唇办,一手按下冷天色正准备招人的臂膀,提起裙摆快步朝铁勒追去。
「公主……」万分为难的冷天色,忙跟在她身旁希望她打消念头。
「你跟大哥之间有什么秘密?」她不理会,小跑步地追在铁勒身后,决定在今日把 他和大哥之间的来龙去脉给弄个明白。
铁勒没有停下脚步。「没有。」
「大哥不要你攻下北武国!」在即将追不上他时,心急的她忍不住扬高了音量。
急切离开的步伐倏然而止,铁勒半瞇着黑眸回过首。
「大哥这么说的?」不要他攻下北武国?这回卧桑的出发点,是为了他,还是为了 天朝?
她抚着胸坎气喘吁吁,「他要我来阻止你……」
铁勒逸出一串冷笑。阻止?卧桑未免也太不相信他了。
他朝冷天色弹弹指,「天色,那样东西呢?」卧桑既是不信,那么他就证明给他看 。
「那样东西?」冷天色疑惑地皱着眉头,半晌后恍然大悟地转身朝大营里跑去。「 我这就去拿!」
恋姬不解地静立在原地,铁勒别过脸,就在他们之间的沉默悬宕到一个顶点时,匆 匆衔命而去的冷天色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在他手上多了一个看似沉甸甸,包裹着黄巾 的方形木匣。
「拿回去给大哥。」在冷天色慎重地把东西交给她后,铁勒再度启口。
她轻蹙黛眉,「这是什么?」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她怎都没见过这东西?
「转告大哥,我的承诺已兑现,我与他的协议,就到他重新踏上国土的那一刻为止 。」铁勒不打算留给自己回头的余地。
愈听愈觉得不对劲的恋姬,连忙把木匣放至离萧的手上,小手飞快地解开裹缠在上 头的黄巾,在打开木匣时,她震愕地看着匣里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名器。
寒冷使得她的声音有些下稳,「传国玉玺……为何会在你手上?」这东西,不是该 在翠微宫里的吗?是谁把它盗来这的?
「你走吧。」他没回答,在旋身转过时,披覆在他身上的大氅迎风划出一道优美的 弧度。
她急急抬首,「你不随我回京?」
「你不会希望我回京的。」铁勒的身影顿了顿,握紧双拳压抑地自口中迸出。
他紧抑的声调,像是会扎耳一般,令她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他。「二哥……」
话才脱口,全身蓄紧力气的铁勒,立即猛烈地挥开她碰触的小手。
「别那样叫我!」这些年来,他最是无法忍受的,就是这两字自她的口中说出。
遭人全力排斥的玉掌仍停留在空中,掌心还带着些疼痛,丝丝麻烫的感觉,就着手 心一路延伸至全身,一下又一下地,扎进她的心坎里。
目送着他再次逐步远去,恋姬的眸里泛起薄薄的泪雾。
他的眼里不再有她了,但此刻的她,在这股欲哭的冲动下,她还是想说服自己,在 他们之间,覆水仍是可收,那些错了、误了的,都可以在时光的河川冲刷后重新来过, 可是这场不肯停息的落雪却像是在参加告别的祭礼似地,将他的身影缓缓卷去,用落不 尽的雪花来祭她已逝的爱情。
风势中,恋姬的身子匆地晃了晃,一阵揪心的刺痛飞快地在她的胸口蔓延,她低下 螓首,怔怔地看着自己。
一柄带着斑斓羽翎的弩箭,静插在她的胸前,聆听着风儿吹拂在箭翎上嘶鸣的啸音 ,不知怎地,她想起大明宫里的那盏风铃,那盏,他为她亲自悬于檐下的风铃。
她还记得,每当午后风起时,风铃清沁透耳的琅琅声响,随着风儿巧巧地定过总是 寂静无声的殿廊,在铃声中,有着他稳定朝她步来的足音。自他离去后,独留在大明宫 里的她,常在起风的时分侧耳细听着,风铃每响一声,过往的回忆就愈朝她走近一分, 每听一回,那些想忘却又不能的昨日,就会再度悄悄地向她走来。
「十公主!」离萧高亢的叫声,划破雪地里单调的落雪音韵。
「袭兵?」目睹一切的冷天色迅速转首环顾四周,忙不迭地对属下派令,「传令后 卫军包围此地护驾,其它人立刻去把潜进后方的敌兵找出来!」
未上马的铁勒迅即回过身来,在视线触及她的那一刻,他的脑中昏了昏,全身如遭 雷殛地僵止住,轰轰的心音,波澜壮阔地在他耳际不断拍击着,他瞠大的眼瞳,紧锁住 恋姬胸前那片漫意无限的血色。
「恋……」他想开口唤她,却像是梗住了,声音蓦地紧窒在喉际,久久,无法成言 。
「快传军医!」大惊失色的离萧一手撑扶着恋姬,另一手急拉着冷天色的衣袖。
颓靠在离萧臂弯里的恋姬,仍是低首静看着插在胸前的弩箭,温热热的血液,像是 有生命似地,将她的白氅缀染上了刺眼的酡色,宛如一朵朵红梅,正缓慢地盛绽晕化开 来,看在她眼中,像极了大明宫里那株在雪中盛绽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