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意乱间,她抖了抖身子,明明就是个暖春,她却觉得无比寒冷。
感觉她在颤抖,铁勒微微松开了怀抱,想脱下外衣搭在她身上,恋姬乘隙一把用力 将他推开,气息难平地转身站在他的面前。
天际厚重的云朵释出积蓄已久的泪,点点细雨悄然落下,落在她身上,更加深了那 份冷意,令她不由得怀念起方才他温暖的体温,她怔了怔,忙甩甩头,将这不该有的想 法拋至脑后。
隔着细若丝网的雨帘,恋姬静望着与她四目相接的铁勒,在看清他眼瞳的那一剎那 ,她终于知道她为何会恐惧于自己,并想躲避他,因为,他也和她一样。
他们都有一双背德之瞳。
她直摇着螓首,纤足不断地往后退,难以相信这竟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恋姬!」在她头也不回地逃走之时,铁勒站在原地朝她大喊。
细雨纷纷迎面而来,恋姬在草叶皆沾了雨珠的园子里竭力奔跑,恍然间,当年他在 啸月夫人府里逃躲她的背影,浮映在她的心头上,与如今的她缓缓重叠后,清楚地印证 出,她也已踏上了与他当年相同的路途,一前一后,他们竟犯了同样的错。
愈是深想,她愈是加快了脚步奔逃,而让她丝毫不敢回头的原因是——他下再唤她 为小妹,他叫她,恋姬。
***
果然是他。
沁悠一手按着门框,自打开恋姬的房门见到外头的来客后,她就有种想要把门关上 ,然后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冲动。
那夜,自恋姬一声不吭地淋着雨先行自大明宫回府后,她就已在猜测,恋姬出去外 头透口气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或是遇见了谁,想自恋姬的口中问出答案来,但恋姬 只是一如以往地把话藏在肚子里,下多久便得了风寒,镇日昏昏地在房里睡着,让她这 几日来不断地苦思着答案。
她本是打算待恋姬的病情好些了时,再想法子把它套出口,谁知道,铁勒这个答案 ,却自动地送上门来。
「刺王怎会大驾光临?」沁悠首先漾出个天下太平的笑容。
「我想见她。」铁勒淡应着她,侧首看向她身后并举步欲入内。
「天色晚了,恐怕……」她忙倾身挡住他的视线和脚步,「不方便。」听人说,太 子的为人虽好,但太子对办事不力之人的惩罚,可不会也是那么善良。
铁勒缓缓挪回眸子,锐眸在她的脸上游移了一会,不过多久,便将她唇边那抹僵笑 给推出个结论来。
「太子交代你提防着我?」被困在太极宫的卧桑,为防他不守诺,必定是已在恋姬 的周遭撒下保护网了。
明人不说暗话,够爽快。她笑了笑,索性也大方承认。
「对。」在这种像要把人刺穿的眼神下,说谎这个工程难度太高了,识实务为宜。
他扯扯嘴角,「出去。」
她暗怒地瞇着眼,「我有别的选择吗?」又是命令?他们这些皇子以为她是任他们 使唤的吗?
「没有。」铁勒不由分说地朝外弹弹指,跟着他一道来的冷天色,立刻把身子挤进 门缝里。
「郡主。」冷天色优雅地朝她行了个礼,扬起一掌殷勤地请她让出房内之位。
「她还病着,别吓着她。」在因不愿走,所以被等得不耐烦的冷天色下怎么礼貌地 拎起请出去时,沁悠不忘对他叮咛。
他们一走,铁勒随即关上门扉,放轻了脚步,一步步踱至里头的内房,来到床边, 轻巧地揭开曳地的纱帘,低首看向床榻上正熟睡的人儿。
从最初的顽强抗拒,杂沓扰嚷不安,到正视自己的心声,两年来,他将她想遍了千 百回,但再怎么想象,也抵不过这一刻的真实。
烛光下的她,依旧是两年前他离开时的模样,不同的是,他再也无法将她视为妹子 ,也因此,他再找不到她以往在他心底的模样,她成了一个掠夺他所有目光的美丽女子 ,让他心动,也让他急切地渴望能拥有。
她是他珍视的瑰宝,在这座冰冷的皇城里,她是他唯一拥有过的眷恋,他曾因她而 短暂地停止了流浪,在她这块提供他栖息的土地上,他尝到了温情的滋味,她的出现, 使得他孤独的心灵得到了慰藉,脆弱的灵魂,也终获得了释放,随着她日渐在他的心底 扎根,他总算明白了,在与权势利欲交战之外,他还是能够拥有什么的,他并不是非得 永远孤单。
然而卧桑的不允许,与处心积虑的防范,他当然明白是为了什么,也一度让他裹足 不前。他知道,他若是不顾一切,所将要面对的恐怕下只是流言蜚语,道德的枷锁,他 得一辈子都扛在肩头上,但他不怕别人将会怎么想、怎么看,也不怕史笔如剑、伦常如 刺,自他有记忆以来,他的生命中,总有着不允许与遵从,他总可以,不听任何人的命 令,依循着自己的心意,做自己真正的主人一回。
伸手轻轻拨开她覆在颊上的一缯发,铁勒的指尖如羽絮般悄悄滑过她的眼睫,他记 得,在这双眼睫下,曾经盛载着她的惊惶,和看穿后的不知所措。那夜她离去时,他很 想拉住她,在她耳边告诉她,她毋需惧怕,他还是和以往一样。
他没有变,疼惜她的心情丝毫无减,甚至对她还多了一份恋慕,他只是变得贪心了 一点,只是想再多拥有她一些,单纯的兄妹关系已不能再满足他,他甚想拉近他们之间 总会被隔开的距离,让她只属于他一人,不会有人来与他瓜分她给予的感情,而他则可 以永恒地保有她,为她停留。
冰冷的唇上匆地一暖,源源暖意自互触的唇间漫开了来,睡意浓重的恋姬迷茫地张 开眼,混沌的眸心犹不能凝聚视线,在终于能看清时,睡意消散无踪,她惊诧地倒抽口
气。
铁勒?
「不要怕我。」铁勒在她的眸子里盛满恐惧,起身拚命往床角里缩时,心疼地朝她 伸出手。
恋姬避开它,在他坐上床榻时忙不迭地想从另一旁下榻,过于激烈的动作,使得她 有一刻的昏眩,看出她不适的铁勒飞快地一掌环上她的腰肢,稍一使劲,便将她带至怀 里安坐着。
「二哥?」她不确定地唤,侧着脸倚在他的肩上,按着他胸口想推开他的掌心,却 使不上什么力气。
「别怕,没事的。」他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脊,就像是在哄个梦悸醒来的孩子一样 。
他低沉的嗓音,此刻听来,深具稳定心神的作用,恋姬的心跳舒缓了些,等待了许 久,他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这让她忍下住卸下心防,逐渐在他怀里放松了身子。
在他节奏有致的拍抚下,她很想告诉自己,或许这一切都只是梦,她并没有醒来, 他们也都和以前一样,在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只要她在他的怀中闭上眼,她便 是安全的。
窗外虫鸣凄切,繁声阵阵,彷佛所有蜷缩在土里以避冬寒的小生物,都在这清香的 春夜里提早破土而出,攀上草叶枝头嘹亮高唱。
她静静聆听着,感觉自己莫不也是其中的一员?某种放肆的情愫,正不安于室地, 自心头深处爬窜出来,眼看羽翼将成,她再怎么掩饰压抑,也无法将它压回心土里去, 谁也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