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皇洞悉的双目里,他清楚地明白,此次再将他远派北狄,美其名,是父皇倚重 他能征善战的能力,实际上,是父皇想藉此让他远离朝政核心。
功高震主、权大压主、才大欺主,是为人臣三大忌。
为了太子,也为了自己的天下,父皇,容不下他。
在他麾下伴随他征战多年的老军师,曾这么对他说过。一身光芒不亚于父皇与太子 卧桑的他,无论对这个国家再怎么有心,也断不能倾尽全力,否则总有天,他将会成为 天子眼中不除不快的心腹大患。
他没料到,这天竟来得这么快。
三年前自北狄被调派回京之时,他还曾想过,君臣父子一场,父皇未必会绝情至此 ,只是军师的话下无道理,他若要在朝中生存,那么他就非得稍减锋芒不可,他也知道 ,无论早晚,父皇都会看出他刻意隐蔽的实力。
因此这三年来,他一面不断寻找战场以扩大统驭的领地,并一步步地逐渐将西内大 明宫纳为已有;另一面,则在台面上继续与父皇虚与委蛇,为的就是想在父皇掌握的大 掌朝他探过来前,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疆域,好挣得一片他可倚恃而外人不可动摇的 江山,否则,他迟早会落个被削势夺权的下场。
只是一壁提防着狡猾如狐的父皇,他却忘了要对侧眼旁观棋局的卧桑留神,在不知 不觉间,卧桑早已看穿了他的目的,并赶在父皇察觉前先一步动手,逼使他不得不放弃 这些年来在西戎以及国内的经营,奉旨远放至北狄,再次投入先前因他们而弃守的领域 中,回至原点重新来过。
一跤失足,顿失所有。
浴血沙场的大将,贾其余勇奋力拚搏,永远也不会是胜者,置身幕后的权力主宰者 ,才是最终获得甜美战果的赢家。
倘若这是不变的真理,那么这些年来的卖力卖命,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在父皇 与卧桑的眼中,他就只是个意图夺位的野心分子再无其它?
「老二。」下了朝后,就一直跟在他后头的卧桑打破廊上的宁静。
余愤仍在铁勒的眼中跃动,他忍敛下气息,缓身回眸。
「你不问我?」卧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忍抑的脸庞。
「问什么?」他刻意来追打哀兵的?
「举荐你的原因。」
铁勒冷笑,「清除异己,不就是父皇和你的一贯作风?」
怕他在北狄的势力坐大,便转移军权调他回京再改派去西戎:眼看西戎就将是他的 囊中物了,又赶紧将他调回京内闲置,现下他在京中羽翼将成,当然得快快再将他逐至 烽烟四起的边疆!
看来,在铁勒的眼中,他已成坏人了。
「好说。」卧桑爱笑不笑地扯扯嘴角,「但我的用意并不只是如此。」他不得不赶 在父皇之前开口,若是父皇擅自派用别人去北狄,他不放心,非得要北狄让铁勒能够一 手掌控,这样他才能安心。
「恕我无暇奉陪。」铁勒懒得理会他的理由是什么,长腿跨过他身旁就要走。
卧桑一握揪紧他的手臂,「你上哪去?」
「我与人有约。」他早就和恋姬约好了,只要他一下朝,他就过去听笛。
卧桑微瞇着锐眸,在他臂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些。
「谁?」他竟有搁在心上的人?在京中,他不是素无挂碍的吗?
铁勒反感地皱眉,「何时起,你变得和老四一样多疑?」难道他就非得把自己摊在 卧桑面前,让卧桑查得一清二楚,这样卧桑才能对他安心点?
「我只是想知道你会在乎的人是谁而已。」能让铁勒在乎的人太重要了,他非得找 出来不可。
「我谁都不在乎。」臂膀被他握得有些发疼,铁勒稍一使劲就将他甩开。
「是吗?」卧桑不疾不徐地扬掌再度将他拦下。「我想,你应该会在乎我接下来要 说的这件事。」在他起程去北狄前,最好还是先把话挑明了,这样他也能够大抵有几分 谱。
他挑高了剑眉,「哪件事?」
「这回离京,我听说了某件很有趣的事。」卧桑拉来他的掌心,以指在上头写下了 四个字后,继续接道:「为了证实这件事,所以我才会耽搁了回来的时间。」
脸色蓦然剧变的铁勒收紧了拳,动作缓慢地迎向他眼底的精光。
他压低了嗓,嘶哑地问:「你知道多少?」他怎会知道?是谁泄漏出去的?
「够多了。」卧桑耸耸肩。
冷汗滑过他的额际,「父皇也知情了?」在他这种眼神下,他不得不怀疑,父皇就 是因为知情才刻意想将他逐出朝政。
「不,我并不打算告诉父皇。」出乎意外的,卧桑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落井下石,反 倒与他站在同一阵线上。
极度错愕间,铁勒怔怔地看着他自适的笑,在卧桑故意朝他眨了眨眼后,他有些意 会,下禁再次前前后后地思索起,卧桑会举荐他去北狄的用心。
不一会,恍然大悟的铁勒瞠大了眼眸。
「你……」卧桑竟然……要帮他对付父皇?
「我可以为你保守这个秘密,只是……」眼看他明白了,卧桑笑了笑,神秘地朝他 勾勾手指要他凑近。
他拧紧眉心,「有什么条件?」他就知道没有不劳而获的事。
「我有两个条件。」卧桑朝他采出两指,「一是,你必须和我一样守口如瓶。二是 ,将来你得帮我一个忙。」
「将来?」他不急着勒索?
卧桑将目光看得很远,「我并不贪心,因此我不急着把筹码用光。」对于未来这个 未知数,他没有全然的把握,他必须为自己留个万全的后路。
「我答应你。」铁勒没有多加考虑,实际上,他也别无选择。
谈妥了条件后,一直没死心的卧桑再把先前的话题兜回来。
「老二,告诉我,你与谁有约?」
「小妹。」为了卧桑的托付,这三年来,他只要一有机会,就往啸月夫人的府上跑 ,即使偶有战事在外,只要他能回京,纵使停留的时间再短,他也不忘去看看她。
卧桑的脸色当下变得阴晴不定,不安在他的眼底四处流窜。
「别再去了。」
「你在防我什么?」他一怔,像被看穿似地忙架起防御的心网。
「很多。」卧桑撇开眼眸,一股寒意自心底直窜上来。
当年,他怎会想用亲人来拖住铁勒总是留不住的脚步?原本他还以为无论是谁,都 无法突破铁勒藩篱高筑的心房,谁也进不到里头占有一席之地,因此那时,他只是抱着 姑且一试的心态而已,可是手足这么多,他什么人不挑,怎会失策地用上小妹?
都怪他的一时兴起,事前他该想清楚的。
说他小人心度君子腹也好,说他是杞人之忧也罢,可是他就是觉得不安,或许是因 为总是孤僻独行的铁勒首次有了重视之人,又或许是因为,这些年下来……恋姬变得益 加焕采美丽。
「她是我妹子。」大抵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铁勒,挂下了脸,不着痕迹地掩饰起自 己的真正心意。
卧桑不断摇首,「人是会变的。」现在他或许会这么认为,可是只要时间一久,他 接触恋姬的机会愈多,到时他能不能把持住,没有人知道。
他的面色无改,口气不以为然,「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
「我只是未雨绸缪。」卧桑抹抹脸,「就要出征去北狄了,军中还有很多事等着你 去办,收收心吧,日后,别再去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