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姬若是有半分差池……」铁勒霎然止住脚步,侧首以肃杀的眼眸刺向他,「卧 桑就别怪我反目相向!」
他眼中的恨意,令离萧不禁大大地打了个寒颤。
遍身不能动弹的他,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铁勒大步地走向外头,与那些已在佐 将军号令下召齐的属下会合后,立即翻身上马,在卷起的雪花,以及身后重兵的交错掩 映下失去了踪影。
风雪依旧无情地吹袭而来,马不停蹄地赶赴战场的铁勒咬牙力抗严寒,带军来到被 火光染映得有如白昼的前线战场后,他举高一手,召来随同的将军们传达战略。
短暂地让大军稍事喘息后,铁勒用力一夹马腹,率先拔剑为受陷于天险与地势而陷 入苦战的铁骑中军突围,跟在他身后的援军,也一拥上前冲向火光处处的战场。
震天呼啸的杀敌声,像首凄厉的哀歌,在黑夜的雪地里回荡了一遍又一遍,转眼间 ,厮杀已展开,火光将每个人照得满面通红,冥冥夜色被逐至不知处,手起剑落间,人 人是为求生求胜,没有人忆得起黑夜外的昨日,也没有人想起未知的将来,当下,只在 剑中。
浴血奋战的铁勒一剑重重地劈下,数滴温热的血液,飞溅上他被霜雪凝冻的面庞, 当围绕在他四周的敌兵已尽殁时,正欲另寻他敌的他,匆地转首看向远处黑暗的南方, 在尖锐刺耳的金戎声中,隐隐约约地,他彷佛再次听见了,恋姬所吹奏的悠扬笛音。
第三章
百川绿柳映碧痕,十里东风唤花魂。
春日的暖阳,匀匀洒落在京兆皇城城道上,坐在太子皇舆里的铁勒,聆听着车舆在 石铺城道上转辗的稳定节律,心神也恍恍地跟着节拍走。窗外的日光的粼粼光束,透过 车帘丝丝筛落了进来,他一手揭开车帘,迎面扑来的东风,将整座皇城奼紫嫣红的春意 带至他面前,阵阵百花清鲜的香气,像张初织好的香网将他拢住。
「大哥。」铁勒低声地唤,伸手轻推着侧首睡靠在他肩上的卧桑。
方结束登上太子后首次的西巡与南巡行程的卧桑,自南巡结束后,就一路风尘仆仆 地奉旨赶回京,当铁勒在京外的南向水域接驾后,卧桑一手将他拉上皇舆,并吩咐离萧 将皇舆掉头,不先返回翠微宫覆旨,反而是到另一个地方先去办件家事,可是,或许是 由于一路上太过舟车劳顿,卧桑才上皇舆不久就陷入熟睡。
「我睡着了?」睡迷糊的卧桑睁开眼,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有一会。」坐在太子的皇舆里,身为陪客的铁勒不但浑身不自在,更不习惯素来 与众皇弟没什么交集的卧桑,累垮地睡在他的肩头上。
卧桑困倦地揉着眼,「到了吗?」
「还没。你看来很累,要不要先回太极宫歇着,明日再来?」铁勒直视着他眼底下 的黑影,有些同情在入主太极宫后就一直忙个不停的他。
「不了。」卧桑瞇着眼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我已经很久没去探视小妹了,再不去 看她,要是母后知道了,她一定又不会让我的耳根子安宁。」
「皇后娘娘还不让她回凤藻宫吗?」几年前,皇后娘娘就把恋姬托给自家妹子啸月 夫人教养,都好些年了,怎还不把她接回宫里?
「听离萧说,这阵子为了后宫的一些纷争,母后忙得分身无暇,所以小妹可能还得 在啸月夫人那儿再住上一段时日。」卧桑愈想愈感慨,「她不回宫也好,接下来我大概 也会忙得没空陪她。」同住在一座宫檐下,他居然还得把妹子托给别人照料,他们每个 人怎无时不刻不都在忙?
「大哥,南蛮的情况如何?」听他话里的意思,铁勒不得不推测在这次的南巡中, 卧桑又和上回西巡一样找到了一堆麻烦。
他沉思地抚着下颔,「南夷和西蛮两大族不安分得很,我看再过几年,他们就会造 反图谋以脱离天朝的掌控,也许,我该开始考虑找人下去镇压住南方了。」
铁勒的双眸焕然一亮,「你属意谁去?」
「不急。」他胸有成足地勾勾嘴角,「依我估计,南夷和西蛮真要成气候,也还要 个三年五载,我只要在这些年间慢慢挑出人选就成了。」
铁勒马上又把目标转向,「那西戎呢?你可有人选了?」
卧桑三两下就看穿他的意图,「把你留在京里,你待不住?」难得才把他调回京一 阵子,都还没静下来多久,他又想往外跑?
「待不住。」他并不想掩饰。
「为什么你总是待不住?」卧桑叹息连天地抚着额,一想到再这么让他兵戈铁马下 去,就怕他有天会因太过留恋沙场,将会永远也定不下来。
为什么待不住?他倒想问卧桑,有什么值得留下来?
转首看向窗外丽景无限的春城,在铁勒的眼底,没有半分眷念,触眼所及的一切, 对他来说,全是陌生。
他所熟悉的,是荒山野岭、漠际无边或是千里雪原,七岁就被父皇送至北狄军中接 受教育的他,怎么也过不惯京兆的生活,在这里,时间过得特别缓慢,春日好象永远都 耗用不竭,一点一点地磨蚀掉他的心性。他若是想找事做,朝中早已有个睿智又责任一 肩挑的卧桑,他无事可做:想找人聚聚,每个兄弟都与他不熟络,就连他自己的母后, 自他出生后便一直刻意地与他疏离,他无人可聚。
留在京兆这个色彩缤纷、大千万象汇聚的花花世界里,他就像尾上了岸的鱼,极力 想跳脱,可又不得动弹,他所要的,并不是这片不属于他的土地,他只想回去那片能够 自在徜徉的大海。
他怎待得下来?
「我想离京,去哪都好。」他伸手关上窗,将那些嗅不惯的香味全都隔挡在外。
「若是闲得无聊也闷得慌,你就多去父皇和西内娘娘面前走动走动,不然就多去看 看那些皇弟也行。」卧桑朝天翻了个白眼,很怀疑他是打哪来永远都用不完的精力。「 你待在京兆的时间太少了,老在外头平定那些小族也不多回宫聚聚,不怕会忘了回家的 路吗?」
他冷声讽笑,「家?」宫城皇苑里会有家?那是普通百姓才能作的梦。
舆下车轮匆地一个颠簸,车舆震顿的嘈杂音律顿时盖过车内的低语,而卧桑,也索 性装作没听见他方才的话。
「殿下。」车舆缓缓停行,抵达啸月夫人府上时,离萧恭谨地打开车门。
「到了,咱们走吧。」卧桑准备下车时,不忘朝身后坐在原位八风吹下动的铁勒招 手。
铁勒淡拒,「我在这等就成了。」他有自知之明的,只要是听闻过他的战功或事迹 的人,都不会想见到他,怕他一出去,被吓着的人恐会比欢迎他的多。
卧桑皱皱眉,不容反对地一把将他给拖下来。
「等什么呀?跟我一道去。」他太缺乏与人来往交流了,再这样下去,他会把他的 性子给闷坏的。
老远就见到太子皇舆的来临,啸月夫人府上的家仆们,早已整齐列队在府门前迎驾 。
「参见殿下……」迎上前来接驾的门房管事,在见到卧桑身畔的人时,结实骇了一 跳,「刺王?」这个扬威在外对朝有功,但也同样杀名颇具的皇子,怎会大驾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