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朵湛己神不知鬼不觉地拉着阳炎来到宝殿一隅,在冷眼旁观之际,淡淡地问向那些为了一道手谕而不得不与亲手足交锋的人。
「你们冷家人是想在我的面前互相残杀吗?」
冷玉堂睨他一眼,「有何不可?」
「是无不可,只要别弄脏了我的地方就行。」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根本就不把他们骨肉相煎当作一回事。
「什--么?」一群人意外得几乎掉了下巴没法装回去,皆难以置信这会是以慈悲仁善扬名天下的襄王口中吐出来的话。
「还有。」朵湛边说边自袖中掏出一只卷轴,走至香案上飞焰熊熊的烛火旁,「谁要是动了我一分一毫,我就毁了手谕让谁都得不到。」
「你敢?」冷天海不相信他敢这么毁去众人求之不得的东西。
他敢。
下一刻,沾染上了火光的卷轴已在朵湛的手中缓缓燃起,他甚至连考虑也没有,直接就将它拿到烛火上头烧给他们看。
他回过头来,笑得十分惬意,「毁了它后,普天之下就只剩我和圣上知道这张手谕里究竟写了什么,你们若是想知道,不是亲自去问圣上,就是得撬开我的这张嘴,不过我相信,无论你们怎么做,你们绝不会知道下一任太子是谁。」
对于他的这个举动,众人皆猝不及防,在回过神来时,他们忙不叠地想赶在手谕灰飞湮灭之前救下它,但拦在他们面前的冷天色,却阻挠着不让他们前进半步。
「别那么心痛。」烧完了手中的东西后,朵湛拍拍两掌,兴致很好地看着他们一致死灰的睑,「方纔烧的那张手谕是伪,真的,并不在这里。」
冷沧浪紧咬着牙关,「你耍我们?」
「是啊。」他大刺剌的承认。
「下一任太子是你吗?」冷天海不死心,就算被耍,他今天也要找出答案来。
朵湛低低冷笑,两手环着胸,在飘摇的烛影下,他的面容有些看不清。
冷玉堂将他的沉默视为否认,「倘若太子不是你的话,那是谁?」
「冷天色。」朵湛没理会他,反而朝冷天色勾勾食指,「铁勒除了叫你来守住手谕之外,他还说了什么?」
冷天色有些不甘愿地嘟着嘴,「他叫我来这里听你的命令行事。」
「铁勒是打算把你借给我吗?」他心情不错地盯着冷天色的臭脸,脸上笑吟吟的。
「嗯,我奉命在这段非常时期效命于你。」也不知道那个铁勒究竟在想什么,居然就这么大方的把他借给别人,一点都不考虑到他这个被使唤过来使唤过去的人的心情。
得到了冷天色的答案后,他马上换了张截然不同的脸孔,阴冷的下令,「既然如此,我要你把这些人全都给我弄走,并且让他们今后再也不能踏进这里一步,我不管你用的是什么手段!」
冷天色毫不迟疑,「是!」
「天色!」在冷天色扬剑向他们走来时,他们忍不住朝他大叫。
「我只是奉命行事。」
受了几处伤的阳炎,枯站在殿旁,对眼前的情况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
冷家的人为了主子自相残杀,这点他可以理解,但铁勒......他要保住朵湛?还把心腹大将借给朵湛使唤?铁勒不是向来跟其它皇子没有交集的吗?而朵湛也跟铁勒没有丝毫的交情和亲情可言,朵湛也几乎不认识半个西内的人,怎么西内的主人,会千里迢迢的派人来保朵湛一命?!
他弄不明白,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他的双眼微微瞥向静立在一旁的朵湛,试着想在朵湛的身上找出答案来,但在接触到朵湛噙着一抹笑意的脸庞时,一阵凉意,霎时自脚底直窜上他的背脊。
朵湛知道,对于这一切,他什么都知道,而且,他知道的恐怕还有更多。
因为......他大胸有成竹和有恃无恐了,他那冷静的模样,就像是今晚发生的一切早已在他的掌握中,而他只是在等而已,他只是在等着来看这一场戏。
他究竟还在等些什么?
望着朵湛的面容,阳炎赫然发觉,在朵湛身旁那修罗使者的泥塑,气韵神态竟和他像得如出一辙,彷佛是由同一个模子复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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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天王寺广阔的候客大院内,楚婉远远凝望着朵湛在殿内深处面佛的身影。
即使遍布整座天王守的亲卫和武僧没半个人拦她,她的双足却还是站在原地立定生根,迟疑了很久,就是没有勇气走进去。
可是,她不得不来为自己要个心碎的理由。
失爱的痛苦,旋生旋死,可纵使心再痛,绝望中那股残余的力量仍推促着她,要她亲自来面对这场变故。
在夭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个心愿,自始至终在她的心中从未变过,纵使此番前来可能会再度遭弃遭拒,但她还是要来,她还是要再来见他一面,因为她相信,若他来天王寺的理由是为了求得一个解脱而出家,那么这次她还是可以在佛前将他拉回来。
放下了心中无法收拾的伤愁和悲痛,在宁静的夜里,楚婉将朵湛拒婚的行径思索了不下千百遍,并试着找出真正的主因。聆听了旁人提出的种种可能性,她不禁要想,那个她心中已与她争夺了十年的情敌是否再度回来了。
十年前,当她还是个懵懂的芳华少艾时,朵湛首次走进她的生命里,那时的他,正初近佛法,并有着出家离世的念头,然而她的出现改变了他的意念,令他不但临阵反悔不出家,反而在众人的一片讶然之中将她迎进襄王府照料,而在五年后,他又向太子卧桑正式提出纳她为未婚妻的宣告,并扬言此生非她不娶。
但她知道,他的心中还是藏着某种不安,每每只要他想在佛前寻求一份宁静时,他总会将自己关在禅堂里数日,任凭任何人苦勤也不肯出禅堂一步,但只要她来到佛前,那么他定会拋开手中的一切来到她的身边拥她入怀。
每当被他拥入怀中时,她总有一种被分裂的痛楚,因为他抱得是那么牢、拥得是那么紧,可是他有一部分的心却还是不在她的身上,她的心底,更时常因此感到丝丝的惆怅、患得患失,因为与她争夺他的人,并不是任何女人,而是佛。
只要她将他拉离佛一点,不久后,佛又会再将他拉近些,这场夺爱,像一场永不止息的拉锯战,岁岁年年不停的上演着,因为佛的存在,她爱得既深刻而无望,但她不愿被这个敌人击垮,一败涂地。
倾尽所有可能,她将她最虔诚纯挚的情爱捧至朵湛的面前,竭尽精魂不遗余力的来爱他,曾经,她相信,她是深得他所爱的,可是现在,她却对一切都怀疑了起来。他的离开,让她看见爱情的脆弱不堪一击,和对他的不可失去,也让她清楚的知道,一旦失去了他,她将再也不是她,而只是一株失去了魂魄的莲。
宝殿内,头昏眼花的听朵湛诵经诵了一整日的阳炎,在他停下诵经的空档,总算有机会打断他来向他一报他身后的大事。
「王爷。」阳炎低下头对坐在蒲团上的他轻喃,「她来了。」
「赶她走。」朵湛连头也没抬。
阳炎的眼中忍不住漾满同情。「但她已经在外头站了一日了......」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他变得这么彻彻底底?他知不知道外头的那个女人是谁?那是他的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