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她太脆弱,脆弱得无法与他一同承受他的过去。
或许,当初依她的要求告诉她有关他的一切,这件事本身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如果一直瞒着她,今天他和她也许仍旧是一对恋人,她仍然在他身边。
翻过一页相簿,就像翻开一段往事,除了苦笑,宇文律不知道要拿什么表情面对。
睡前一杯烈酒下肚已成习惯的他,小啜一口手上的纯酒,垂眼扫视到罗飞羽小心珍藏的剪报的原版照片,突然想起她的话——
就像——不想分开、又不得不分开的两个人,其中一方在最后用温柔的眼神,目送远走情人的背影一样。
呆呆如她,竟然能从一张照片道尽他当时的情绪,为此他觉得愕然。
但是当时的他并没有目送。
她离开他的理由如此充分,而自己不愿她离开的念头又是如此强烈,他如何目送?这个问题的难度,就像他如何克制自己,不奔上前去留住她一样的困难。
然而,这女子已经成为过去的记忆,几年后,他逐渐淡忘这段往事,就像这本相簿被封锁在角落,积了许多灰尘一样。如果不是今天看到那张护贝的剪报,他不会想起来,在过去曾经有一名女子,让他尝到心痛的滋味。
她的脸……他都忘了,然而心痛的感觉犹在,微微的疼在心里。
叮咚——
阵阵门铃声声催,突兀地打散他今晚惆怅的回忆,丢开相簿前去应门。
从门板上的窥视孔看清来者,他叹口气开了门。
“找我有事?”大门一开,来者浅麦肤色的脸上漾着傻气的笑。
“嘿嘿!这个我今天晚上精神还不错,想出去吃个消夜,可是现在又有点晚了,十二点了嘛,那——”
“嗯?”双手环胸倚在门边,他等着她的下文。
“外头又很凉爽,所以我想——”
“想怎样?”
“如果你还不想睡的话,我们可以出去走走。”
“说了这么多,哪一句话才是重点?”
“重点?哦!重点就是——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出去吃消夜呀?”罗飞羽睁着大眼眨呀眨地闪动,以着讨好意味浓重的神情看着他。
那种表情让宇文律直接联想到看见主人进门的贵宾狗,巴在主人腿上不放,一股劲儿地撒娇。
他忽然咧嘴一笑,今晚沉甸甸的情绪被她这副模样台逗得不知跑哪儿去了。
“宇文?你想不想吃消夜?”该不会真的撞上他睡觉的时间吧?她想,可是平常他几乎都到一两点才睡呀!宇文律的默不作声,害得她一颗小脑袋猛想自己是不是丁扰到他。“如果你要睡了,那我一个人出去就——”
“你来得正好。”踏出后将门关上,他搂着她往电梯方向走。“我也饿了。”
“啊,真的啊!呵呵,太好了。”不知道他才刚离开回忆的低潮,更不知道自己的出现让他轻而易举抛开不愉快的往事,罗飞羽只是兴高采烈地笑着,感谢他的愿意作陪。
“想吃什么?”被她的笑容感染,宇文律脸上的笑意更深,暗暗使力握住她的肩,对于她的适时出现,也许她本人没有察觉,但在他心里有一股暖意油然而生。
“幸好有你。”在等待电梯上来的时间里,双手忍不住搂紧她在怀里,自然又惹得她双颊燥热。
“宇、宇文你又——”
“习惯就好。”他笑说,用力抱了她一下才松手。“想吃什么?”
这个问题比任何事都重要,但是宇文律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罗飞羽意外地闪了神,等到他重复问时才清醒,不过还是顿了下才想到答案。
“呃……想去永和吃豆浆。”
不用说,宇文律自然全程作陪,外加请客。
* * *
新锐社,顾名思义就是充满社会菁英新锐人材的地方。至少,这是创社头头的想法,至于到底有没有落实,相信以新锐杂志的销售量和新锐报的发行量就可以知道答案。
而新锐社现今的当家——在外头每个人都知道是第一任社长;但是在里头工作的人都晓得,早在八百年前,第一任社长只剩挂名头衔,真正的实权掌握在社长千金,也就是人称总编大姐的女总编身上。
就是因为大伙儿老是总编大姐、总编大姐地叫,所以她的名字早被人忘光光,一看到她就会立刻开口喊声:总编大姐;只有宇文律会毫不客气喊她一声:老虔婆。
其实,这个总编她是当得很心不甘、情不愿的。
初时接下新锐社,她满脑子只想着怎么让它倒闭,免得她老守在这满是墨水、纸、笔味的小牢笼。所以原本只有出刊杂志的新锐社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办起报纸,抢食报界三大巨头早分配好的大饼。
在她的脑子里,原本是打算用办报纸这个绝对会失收的方法,用以挖空新锐社的资产;结果没想到,竟然给她篡上全台湾排名第二大报的头衔!
恨啊!不但新锐社没倒,反而还多了件差事要忙在外界一致叫好的掌声中,她内心满是啜泣的饮恨。呜……可恶透顶!
所以罗,她将满心的怨恨发泄在员工身上,老是出些难题,丢给他们去烧得一头热,呵呵呵——谁教她是掌权者,那票员工只能算活该,要辞职就尽早,要走人就快点,最好全走光,让她有理由就此关门大吉。
可是老天依旧不从她愿,她愈是爱出难题,那票员工活像打定主意跟她作对一样,卯起来认真做,害得她落人事业蒸蒸日上的下场,想学别人倒店、跑路都不成。
和她作对的人马中,尤以宇文律那个长得比女人还标致的男人为最!
所以,哼哼,她丢了个大麻烦送他,呵呵呵,这个麻烦的确很麻烦,建设没有、破坏一堆,弄得宇文律一个头两个大,她乐得坐在旁边跷脚看好戏。
不过,凡事总有报应,这回,她的报应来了。
“总编大姐!”跟着公司前辈称呼唯一的上司,罗飞羽难得来敲女总编的办公室门板。
“十五分钟前你就叫过我了,麻烦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要吵我工作。”美其名是工作,事实上是藏在背后的SEGA电玩游戏机,它的暂停时间快结束,逼得她不赶人不行。
“我有事想问你,你能给我答案吗?”
“我说小姐啊!”死心吧!总编大姐关上游戏机的电源,双手撑在桌上叹气,唉,等一会儿又得重头开始玩起。“你连问题都没有告诉我,要我怎么给你答案?”
“啊?是这样吗?”她没说吗?
美丽的螓首重重点了点。“你有说,我头给你。”
“是这样的……”迟疑一会儿,在女上司“再不说我马上拿扫把扫你出门’’的眼神明示下,她迅速地说出悬宕在心头已久的疑问:“宇文是不是很喜欢吻人?”
“啊?”女总编呆了呆,对这个消息似乎有点消化不良。“你说宇文律怎么样?’’
“他是不是很喜欢吻人?”
“吻谁?”
“人。”
“谁吻人?”
“宇文。”
“哪个人?”
“我。”
“那家伙喜欢吻你!”总编大姐啪的一声躺回椅背,口中连呼啧啧。
有意思!“那家伙不打算成为同性恋了啊!”
她的自言自语让罗飞羽傻了眼。“宇文是同性恋?”
女上司不负责任地耸了肩膀。“我可没说他是。”嘿嘿好笑两声,她丢下模棱两可的炸弹。“我个人很希望他是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