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士敏不喜欢殷桥。
殷桥在乎吗?当然不,他从中学起就认清了一点,男性泰半不喜欢他,可愿意和他交好;他的世界多了一个对他有敌意的物件并不新鲜,他理解那些敌意,也懂得化解那些敌意。
他频繁带着陈士敏出席饭局,将一部分重量级客户转介给他,未来虚耗时间的应酬也从自己身上卸载了。
紧凑的工作时间巧妙地挪腾出了空,他是否用在争取时间和新婚妻子相处?外界理所当然地这么猜测,只有安排行程的秘书才知蹊跷,夜晚除了推不掉的重要饭局,他的私人晚餐以业务开发名目嵌进留白的晚上,物件有委托上市公司的行销经理承继遗产的高端客户、债券投资代表、银行理财顾问......职衔正当,只是恰好都是女性。
他的社交生活依旧,已婚身分增添了殷桥可望不可即的魅力,他保有了阅女的乐趣,却拥有了更多空间。
那些各具安容、高度专业性的都会女子,不例外地总在讨论业务内容不到半小时,随即开始聊起不相干的软性话题,像是中南美深度旅游,像是新入选的米其林餐厅,或是找不到知已共赏的舞台剧,三千公尺高空跳伞释放压力的渴望,认识某个具影响力的危机管理大师....那时候的她们各个似含蕾花朵争相盛开,在一颦一笑中巧妙地展洲送香,期待每一个眼波流动和倩笑能引起殷桥赏析甚或摘采的欲念。
几次下来,殷桥慢慢发觉,以前的自己真这么无聊? 除了对所谓的大师兴趣缺缺,他的确和她们从事相近的消遣活动,但他对这些内容早已腻味,也提不起劲开发新的嘴好,所以他一径报以意味深长的微笑,忽略她们的暗示。言语多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解,微笑有足够的遐思空间。
然后时间差不多了,殷桥会看看表,状似可惜时光飞逝,但没有人敢向他娇嗔。他刚新婚不是吗? 女人为了拓展再次看见他那抹笑意的机会,她们不需殷桥开口,都相继签了合约书,他回头直接把案件转介给了底下的理财顾问,很少有超过两次的晚餐物件是同一个。
他偶尔还是会和夏翰青一干朋友小酌,多了一层大舅子身分,夏翰青言谈不免提及妹妹,“小萝好吗?”
“好。家里像多个女房客。”
“你介意吗?反正外面那些女人不是更精采?”夏翰青挑明了说,了然于心的微笑浮在脸上。
在昔日,殷桥不在意这类调侃,现下却有些被侦测的不适感。他保持风度笑道:“你知道那些只是业务关系。”
“当然,我并不担心小萝,我是担心那些女人搞错了。”
“放心,我有分寸。”
他没说分明的是,他的分寸在于他动心与否,动心是件微妙的事,对阅女甚众的殷桥而言并没有想象中容易。
他最晚九点前一定回到家,因为那些女人总是让他不时想起他的妻子,分心之余,兴味索然,干脆提早回家。
想起夏萝青,和思念无关,是因为她和那些女人如此不同,光是吃这回事,就南辕北辙。那些女人用餐秀雅,一举一动绝不出错;夏萝青只要欢喜即大快朵颐,不到饱腹绝不停止。
想起夏萝青,也让他在回家的路程上,在住家大楼上升的电梯里,心情不太相同了,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笃定,像马厩里终于关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捕捉到的野马,虽然说不上已驯服,至少这匹马不再镇日亟思跳栏奔走。
但这不表示夏萝青安分了,新婚第三天,没经他同意,她就把固定隔两天到家里服务的清洁妇给辞退了。
“为什么?”当他那天回到家看见跪在地上擦拭木地板的小女人身影时,大惑不解,那天是清洁妇服务的日子。
“自己做得到的事为什么要花钱请别人做?”她起身答得理直气壮,“不过这个家太大,光靠我一个不行。”捶了捶自己的腰,她歪着头想了一下,“这样吧,看在你平时得上班的份上,周末你来打扫,其它时间我来,很公平吧?”
“我来?”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啼笑皆非,“开什么玩笑!花钱做得到的事为什么要劳动自己?周末应该要好好休息不是吗?”
他记得她微缩猫眼,朝他身上梭巡一圈,他着实不愿意朝负面解读,虽则那眼神分明充满着鄙夷。
“你说怎么办呢?殷桥。”她人比他矮,姿态却比他高,“你煮饭不行,洗衣不行,打扫不行,我看你连垃圾分类都不行,当然这些都不行也没太大关系,偏偏你爱吃美食,爱干净,爱漂亮,如果发生世界大战,你又不愿意生活水准降到游民等级,我跟你打包票,你一定是第一批被消灭的人类。”
这又是一点她和那些女人的相异之处,她总找得到他的不是。
“这点我绝不担心。”他嗤之以鼻,“到时我巴着你不放就是了。”
她斜觑他,“所以是不答应的意思?”
“办不到。”
“好吧。”她转头就走,“那我搬出去住好了,我不想当废人。如果你坚持让外人打扫我们家、帮你烫衣服晾内衣裤的话。”
他扯住她手臂,俯对她,原本因气结而溜到嘴边的酸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因为她说了那三个字——“我们家”。三个字的意涵带股亲密味,无论她有意无意,他听了挺受用。“小萝,不是说过你得对我好些?你又忘了?”
“没忘啊,我这不就在想办法增进你的生存能力,那你答不答应?”
“……”他闭了闭眼挣扎片刻,“好,我答应。那你怎么回报我?”
她黑眼珠左右一溜,咧嘴笑道:“我替你带一份牛肉汤回来了,待会热了吃。”
“你又去卓越家了?”他面色一沉。
“是啊。”
“以后不许去。”他转身往卧房走。
“为什么?”她追上前。
“你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净往人家店里跑,不知情的人会怎么想?”
“人家怎么想是人家的事,为什么要在意?”
“我在意。”他停步正色看着她。
她一脸不以为然,“你要是跟别的女生吃饭我也不会在意啊。”
“那你怎么不试着在意?”
“我们又不是真的——”她没说下去,大概怕彻底惹毛他。“店里的人真的很好,我没发帖子给他们,人家还包了好几个红包给我。”
“应该的,你做了这么久的白工。”他讥诮道。
她撅起嘴,“你不领情算了,我自己喝。”她果真走到厨房,从冰箱里端出一个小锅,放在炉头上加热。
她在这里没住上几天,就摸熟了有哪些锅碗飘盆和佐料的放置处,连他没使用几次的咖啡机和果汁机也搬出来了。殷桥跟上去好奇地打开冰箱,放眼看去,每一隔空间分门别类放满了基本食材,并列整文的棕色鸡蛋填满了两排格架,旁边备有几种新鲜的奶油块和培根肉片,制冰盒里堆迭了小冰块,她还制作了一瓶放了柠檬片的冰水,原本单身男人单调的冰箱风格荡然无存。
“以前住的公寓房东不让我们开伙,其实我喜欢自己做饭。”她有点尴尬地解释。“做的菜不是很高明就是了。我外婆走得早,没让我学到好手艺,所以你要多包含一点了。”
“你愿意替我做饭就行了。”
“我留了一大格让你放矿泉水和啤酒。”她赶紧指给他看。“要是不够我可以再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