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当时不知道,不看殷桥的眼睛这个简单的回避动作却惹恼了他。
她上了他的车,连车型都没瞧清楚,一晃眼大抵知道是辆宝蓝色的昂贵敞篷跑车,车壳锃亮,即使在夜色里也极为惹眼。刚系好安全带,绕出停车场,男人油门一踩,车身在数秒内如快马向前高速宾士,轮胎摩擦柏油路面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咆哮声,路景瞬间拉划成银光线条,完全辨识不清。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驰往哪条路,车身绕经市区,在环快道路上忽高忽低宾士,从某个匝道进入了北二高,车体在高速行进间如鱼得水变换车道,仿若在飘移。风驰电掣中,她真正领会了心脏快从嘴里迸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她的胃隐隐抽痛,却一声不敢吭,因为无法确定他是在享受高速穿梭的快感,还是借着接近危险的操控吓唬她。她抓紧安全带,偷睐了他一眼,他直视前方车道的双眸发亮,专注中噙着一抹得意的微笑。
夏萝青决定保持沉默,但内心发下狠誓,她今晚要是不幸作了鬼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他,他要是独活她就每晚到他住处闹鬼,他要是和她一起作了鬼她就到冥府狠狠告他一状。
夏萝青小命不该绝,半小时的高速狂欢后殷桥把她安全送抵公寓。
她解开安全带,暗暗打着冷颤,打开车门,不想道谢也不想说再见,他却扯住了她臂肘,上身向她俯倾,极近地观察她煞白的脸,抚摸她的右颊,拇指划过她的唇,短短评了句:“你胆子很大。”
她想骂他疯子,但还是明智地噤了声,他手一拿开,她转身迅疾逃离他。
该死的男人!如果他不过是想吓唬她,他确实办到了。回到公寓许久,她始终有脚不沾地的幻觉。
回溯至此,医师饶富兴味地望着夏萝青。“有没有发现一件事,从认识他以来,你一直对他怀有成见?”
“成见?”
“嗯,无论他做什么,你都找得出理由讨厌他,为什么?不能把他当作其他和你相亲的人一样持平看待吗?我很好奇。”
“……”夏萝青呆了一刻,低首沉吟。
为什么?
脑海里闪现了一个美丽的身影,一个就像和殷桥出自同一个国度的女生。
女生是她大学同窗,转学生,家境优渥,因为庭训要求子女在外谦和低调,女生在父母职业栏永远只填了模棱两可的两个字——股东。
女生长相出众,一颦一笑拿捏好角度,身上总是有股清淡的茉莉花香,走动像练过台步般风情天成,说话从无不雅字眼,习惯托着漂亮的下巴看人。女生冰雪聪明,活动满档仍然拿书卷奖,到哪里都喜欢拉着夏萝青一起,嘴里总是说:“小萝不参加我就不去了。”高兴时就搂朋友一把,让人受宠若惊。
两人的交友圈不久就过半重迭,过了一学期,夏萝青熟悉的朋友女生后来全都认识,也都先后纳为好友,女生的受欢迎和她的美一样天经地义。
半年后,女生和夏萝青长久喜欢的男生交往了,消息一传开,有好几天夏萝青没有到学校上课,因为羞耻,她是朋友中最后一个知情的人。女生到处以忧伤的口吻告诉其他同学:“小萝只要说一句话我一定放弃。”
她一句话也没法说,因为她从没向男生表白过,能说什么呢?再说,在她和女生之间作出选择并不困难,只是,夏萝青自此对完美的人类敬而远之。
殷桥让她联想起了那个女生,他们条件优越,不吝和各种人来往,看似大方、美好的躯壳里却隐藏着不确定性和伤害性,唯一的不同点在于殷桥不介意展现出他的优越感,即使在他示好的时候。
“或许——或许——”夏萝青试着正确回答医师,“我对他有成见是因为,不喜欢他就不会有麻烦了。”
***
第四章 非关爱情(2)
“我今天不开车,给我一杯酒。”这次来到征信社,殷桥终于开口索酒。
小吧台后的曾胖笑着点头,“相信我,我的调酒很不错。”
“这个资料应该有用,你追追看。”殷桥取出一张纸。
递过一杯加了冰块的调酒,曾胖斜睐殷桥两眼——数日不见,他脸上的光彩渐消,原本爽净的腮帮子甚至冒出了薄髭,说话力道略显中气不足,妻子失踪月余的后座力,终于慢慢在这个男人身上显现出来。但造物主再次显现了祂的不公平,纵使缺乏心思打理,男人透出的颓废气息烘托出另一种迷人典型,和酒类或香水广告中刻意营造的男模形象如出一辙。
曾胖可是道地直男,他敢这么肯定是因为方才外头的接待助理目不转睛的表情,为他个人的看法下了背书。
曾胖往纸上瞄了一下,会意道:“这是夏小姐舅舅的资料?”
殷桥颔首。“她最在乎的亲人应该是他,但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我总不能逼问一个老实人。”
“你们结婚是否邀请了她的亲人?我是指另外一边的。”
“她的生母吗?当然不,她是夏家最不愿意见到的人。表面上,夏家就是她正式的娘家。”
“夏小姐没有意见?”
“完全没有,她和她生母关系并不紧密。”
他承接上次中断的话题,继续披露往事,聊到卓越的段落,殷桥忍俊不住笑了。时移事往,他清楚记得夏萝青的差别待遇在他面前展露无遗,她轻易对着他人喜笑颜开,却为了他一个小玩笑伤心欲绝,这绝对可以在他情史里载下不光荣的一页。他完全料不到,平日里大而化之的她,可以为了一个吻任凭理智线断裂,失态若此。
“这是卓越那家店的位址。”他从皮夹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曾胖。
“这个夏小姐——很特别。”曾胖搔搔脑袋,他的辞汇有限,“他们俩后来还有见面吗?”瞄了眼名片上的店名与地点,曾胖猛然记起这家店曾数度被几个美食行脚节目介绍过,店主那名酷帅的长子可是店内一道另类好风景。
“当然。她对那家店的感情不同一般,那家人对她也确实是好。”殷桥并不讳言。
“那次在卓家不欢而散后两人怎么再见面的?”
垂眼寻思,他该怎么避重就轻描述俞安慷这一段的?他是否说得太多了?他尽可以略过不提的,把一切相关资料交给曾胖处理,静候答案,何需再次回溯掀起涟漪?长久以来,他未有向任何人诉说情史的习惯,即使连夏翰青也未必能窥见全貌;面对一个外人,他说的的确多了点,多到足供八卦新闻连载爆料。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他说。
在卓越店中的亲吻事件中碰了钉子后,他亟欲摆脱不良心情,让夏萝青在他生活中销声匿迹,全心投入工作对他而言一向是最有效的排遣方法。
他参予各项报告会议,出现在办公大楼的时间开始多得令人侧目,一向视分析产业趋势与各项指数为畏途的他,积极阅读累迭的分析资料,越是索然无味越是不离手,直到咖啡上的拉花图案令他联想到趋势线,他才动念查看电子月历——半个多月了,他半个多月没跷班了。
约会次数减少,他回殷家吃饭的次数便较为频繁,不介意回答父母那些令人难堪的问题——
“刘佳恩的事解决了吗?”
“律师在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