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仔细一看,穿上孝服的大多是下人仆妇,都是些干嚎而不下雨的,他们只是来凑人数,让送葬场面不难看。
直正披麻带孝的也就那几个,不到十指之数,所谓的宗族只派出十余名子侄轮流扛棺,象征性的在手臂系个白纱,头上不绑白布,让人知晓是送葬的亲族便可。
因为守灶女的宣示,无利可图的族人在丧礼就显得不太用心,草率为之,过得去就好,不挨上骂名。
前几天齐聚的族老今日一个也没出现,像是约好了不出席,想给对他们不敬的原清萦下马威,让她知晓宗族是她得罪不起的,少了家族的看护她什么也不是。
「起棺——」摇着招魂的道士朝棺木前方泼三杯清酒,高声一吆喝。
八名衣着一致的年轻男子将黑檀大棺木抬起,随着身踩七星步伐的道士身后缓缓移动,出厅堂,到中庭。
嚎啕的哭声骤起,一身白衣素裙的解氏往棺木上一扑,哭得好不伤心,她边哭边喊夫君,手握成拳轻捶棺身。
在她后面是呜咽哭泣的长女原冰萦,明显隆起的肚皮有六、七个月大了,泪流满面,好不凄楚。
几乎所有人都哭了,哭成一片,叫人动容的哭声此起彼落,声声哀戚,催人断肠,唯有一人面无表情,脸上是干的,她冷漠着看着众生相,看着那些虚伪至极的「亲人」。
「摔盆。」
棺木要出门了,孝子摔盆。
但是众子侄你看我、我看你,竟无人出列,说好要摔盆的堂侄不知去向,存心让丧家难堪。
依习俗而言,摔盆者是亡者长子,若已无长子便由次子代之,没有儿子便由侄子代替,但必须是未婚之人,侄子已婚再换人,堂侄辈也行,或是长孙。
「我来摔盆。」
同样戴着重孝的谢天运走了出来,他以半子的身分戴孝,但身上穿的却是孝男的麻服,内着苎衣外披麻,手持孝杖,头戴白布套麻草圈索二条,明白的告诉所有人,原中源不是无子,他便是孝子。
「不合宜吧!你不姓原……」真让他摔盆了,原氏颜面何在,岂不是自认原氏家族无人,全死光了。
「我是赘婿。」
一句「赘婿」堵住观礼者的口,没人敢再说不合礼,赘婿不姓原却是名正言顺的原家人,虽然尚未行礼拜堂,可名分已定,他比谁都更有资格送岳父出门。
「把盆给他。」原清萦开口了。
「是。」
这个盆又叫「阴阳盆」,俗称「丧盆子」,也叫「吉祥盆」,表示对亲人的死去十分尊重,同时也哀悼死者,意味死者的一生已灰飞烟灭,一名老仆两眼泪汪汪地将陶盆一递。
接过陶盆的谢天运重重往地上一摔,当下碎得不能再碎了,随着盆碎灰飞,棺木被高高抬起,春景、春画将篮子内纸钱向上一扬,原中源的一生走到终点,哀伤的嗔呐声大响,黑檀大棺将送往原氏祖坟安葬。
出了原府,走上街头,沿途洒着纸钱,原清萦双手捧着灵牌,原沁萦持幡,原冰萦只送到城门口,她的身子不允许她走得太远,也就尽了孝道,不失外嫁女本分。
不过刘汉卿倒是一路随行,要送到地头,他走在两个小姨子后头,不时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看她们。
但他更在意走在原清萦身侧的谢天运,暗暗生恨,他十分清楚谢天运刻意以「龙涛将军」身分出现的用意,无疑是以势压人,用官威震住想谋夺原府家产的人,替原清萦撑腰。
身为原府女婿,他原本能轻而易举拿走原府财产,顺理成章的成为宅子的主人,除了原清萦较为难缠外,一屋子的女人不是傻便是蠢,还有不懂事的小姑娘,凭他的才能一下子就能拿下,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的冒出一名将军,官大逼死人,让他以为手到擒来的计划全泡了汤,他精心的算计成了笑话。
「清儿,重不重,要不要我帮你拿一会儿?」看着寒风阵阵还冒汗的小女人,谢天运窝心地往前一站,挡风、挡日头,还主动提议帮拿木头刻的灵牌。
「不用,没事,我拿得动。」她小声的回答。
那是她的亲爹,再重也不累。
「好,我就在你身边,若是撑不住就喊我一声。」他往后一看,走得慢的解氏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揍扶住,不用他操心,慢慢走无妨,看时辰下葬,她赶得到。
「嗯。」她一颔首。
将近百来名的送葬行列吹吹打打的出了城,满天的纸钱飞舞,往东的铜锣山是塘河县原氏族众的祖坟,地势不算广,只修出一条上山的小路,可行车马,方便族人前往祭拜。
入山后就都是原氏的祖地,足有两人高的篱墙以示私人土地,防止他人私葬,这里只葬原家人以及其家眷。
坟地的左侧是一座三楼高的祠堂,一楼供奉的是祖先牌位,原家人死后会将分灵的牌位请入祠堂,主灵牌则依各家的意愿请回自家家祠,或是不分灵直接放入祠堂。
二楼放的是枉死的族人,或是未成年夭折、死在外地的,以及死后无嗣的,由原氏后人代为祭祠。
三楼则是地藏王菩萨,用来护佑死去的亲人。
祠堂的左右各有一间小屋,一个用来摆放拜祭用品,像香烛、灯油、纸钱等,供给忘了准备的族人,另一个是守坟人住的,由磔寡孤疾、无人奉养的老人看顾,族人给予米粮和衣物、炭柴,以及一个月两百文月俸。
「哎呀!太重了,死沉死沉的,真不想抬……」
不知是哪个嫌重的抬棺人说了这话,忽地一阵阴风骤起,走得正顺的抬棺队伍忽然走不动了,感觉棺木特别沉。
一时间,大家都慌了,头皮发麻、脚底发凉,四面八方的风似乎冷了许多,好像有人在耳边说话,但没人听清楚说什么,就是感到心头麻麻的,棺木中彷佛有似有若无的呻吟声响起。
「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看见前方一停,不知所以然的原清萦原地不动的高声一喊。
「邪门呀!堂妹,棺木动不了,好沉……」快扛不动了,重得腰都挺不直了。
她不信邪,只当又被族人刁难了。「人手不够再添人,一人再加十两,我爹下葬的时辰耽搁不得。」
此话一落,轮着休息的年轻汉子连忙帮着要分担重量,好让棺木顺利往前,谁知加了人之后还是闻风不动,由原本的八人到十二人,又加到十六、十八、二十……二十几个男人奋力一抬居然动也不动,反而重得快把人压垮了,不得不底下架板子把棺木暂时放在上头,再揉揉压出血痕的肩膀。
「……不抬了、不抬了,太邪门了,大堂伯的阴气太重,我抗不住呀!」保命要紧,赶紧走吧。
一个人嘟嘟,曦的走了,面色惨白,另一人见状也不敢逗留,脚底抹油,跟着溜了,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一下子走了七、八个。
「啊!你们都走了,谁来抬棺?」较憨实的原七郎赶紧拉人,但是拉不住想走的人,在他喊人抬棺的时候又走了三人,留下的都是家里较穷的人,急着用银子。
「真的抬不动吗?」捧着牌位,原清萦蛾眉轻蹙。
「堂妹,不是堂哥有意糊弄你,重呀!你跟大伯说一声,让我们这些小辈好干活,他也不想被丢在半路入不了土吧!」要不是缺钱,谁愿意赚这种死人钱,辛苦不说还招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