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儿,随我回去吧。人这一辈子,无奈之事很多,男女之情不过如蝼蚁般微小,别为了一时的迷恋而陪葬一世。」
呵,那是男儿所想的吧?男儿三妻四妾,自然不把情爱放在眼里,可是她这个小女子,还有什么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只是她再坚持、再有恒心,确实也如蝼蚁般,敌不过国仇家恨,敌不过她与他之间的山高水远,将来或许也敌不过岁月的流长。
所以人在做选择的时候,一般只把情爱排在最末,情爱虚无缥缈,如昙花一现,哪里比得上身分财富,比得上朝堂社稷,那些才是永恒。
「反过来,你也得替雁皓轩想想,」呼兰琛又道,「将来父皇若知晓你与他的事,会不会动怒?会不会派人前来为难他?到时候又要挑起两国的战事吗?」
所以情爱之于她不过是小事,转过头来却会成为祸国殃国的大事吗?这样的罪责她担不起,她更不希望雁皓轩为此遭殃。
他就继续做他的富贵闲人吧,她可回到周国宫中,做养尊处优的公主,这似乎是两厢和美的结局,就让他们从此别过,各自天涯。
只是在这个夏天,她这微不足道的经历,就像一只蝴蝶轻搧翅膀,已经在她心里掀起排山倒海的惊涛骇浪,终究会让她椎心刺骨,永世不忘。
第9章(1)
已经秋天了,不承想,凌霄花居然又开出了新枝,虽不及夏天时花朵繁密,但在这个季节,还能有如此生机,已属罕见。
雁皓轩站在凌霄阁的院中,愣怔了许久,想起某一个彩霞明亮的傍晚,他在这里捉壁虎的情形……想起当时他故意逗弄那丫头,她脸上又惊又羞的神态,就着实觉得好笑。
然而此时此刻,他只能独自涩笑了。
她走了,长信郡主也离开了静和庄,整个花园空空荡荡的,凌霄花开得再美,也无人欣赏。
生平第一次,雁皓轩心里感到一丝落寞,在失去皇位的时候没有过,在寄居异乡时没有过,此刻……他到底是怎么了?
「想不到这花儿又开了一轮。」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雁皓轩回眸,看到太上皇那张和蔼的脸上挂着微笑。从小到大,就算世人再害怕太上皇的威仪,在他眼里,对方都是一个慈祥的老爷爷。
「给皇爷爷请安。」他连忙施礼道。
「你小子在想什么呢?」太上皇看着他问,「老头子我都在你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了,你才察觉。」
「侄孙……只是在赏花罢了。」雁皓轩掩饰的说道。
当年,太上皇退位后,与阮太妃就隐居在这凌霄阁中,那时,雁皓轩刚被姑姑接来,还是一个受尽惊吓的孩子。太上皇与阮太妃视他如亲孙儿一般,天天逗他开心,他才渐渐变得开朗起来。
说起来,他此生最该感激的,一是姑姑,二便是眼前的老人家。
「称心那丫头,哪里去了?」太上皇忽然问道。
「呃?」雁皓轩一怔,没料到会冷不防地听到那丫头的名字,他的心尖彷佛被什么刺了一下,全身都感到不自在起来。
「那丫头与我有缘,叫我一声黄爷爷。我嘱托她照顾这些花儿,她也着实尽了心。」太上皇笑道,「出外云游的这段时间,我还想着要再见她一见,谁想到她竟离庄了。」
阮太妃故去后,太上皇为避伤心之所,长年云游四海,不过回京时,总还是会回到这园中瞧上一瞧。
一想那丫头把皇爷爷错认为大总管,以为他离庄是为了去田里收租,雁皓轩就忍俊不禁。可惜她那傻呆呆、憨萌萌的模样,他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看来你很是牵挂那丫头啊。」太上皇在一旁瞧着他,「既然舍不得,就把她接回来好了。」
「接回来?」他一怔,彷佛从来不敢奢望如此。
假如她与他之间只是隔着一个湖,甚至一条河,他可以建桥造船,到达她所在的彼岸,可现在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汪洋大海,隔着前代恩仇,那比星空还要遥远的距离,让他该怎么办?
「一个丫头,走了便走了,」他此刻只想极力隐瞒称心的真实身分,「她哥哥不愿她在此做奴婢,替她赎了身,我也不能拦着吧?」
「这么说,是她家里人反对了?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家里若不愿她给人做小,我去跟你姑姑说,让你明媒正娶聘她当正室好了。」
呵,明媒正娶?假如事情真的只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姑姑怕是不会轻易答应,」他低声道,「我也不想违逆姑姑,毕竟养育再造之恩实不敢忘。」
「当年我为了皇位稳固,不得不让你姑父的母亲迁出宫来,」太上皇忽然叹道,「退位后,虽然在这庄里与她厮守了几年,但终究还是晚了。婚姻之事,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比较好,你小子可别像皇爷爷这般,蹉跎了大好时光啊。」
「皇爷爷你后悔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或许当年再给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稳固皇位,而不是她……」太上皇摇摇头,「人总是要找一条路去走的,不论你选择哪一条,都会有让你后悔的地方,所以一开始就该考虑清楚,即使后悔也无怨。」
而他呢?他考虑清楚了吗?是选择分离,让彼此相安,还是勇往直前重拾所爱?他只觉得自己也是糊里糊涂的。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此刻他的心,比冬天来临的时候还要寒冷、还要寂寞。
他真的不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每月的这一天,是雁皓轩与尉迟蒙见面的日子。
尉迟蒙本为禁卫军统领,是雁皓轩祖父最信任的人。雅国政变,大将军呼兰拓把持大权,将小小年纪的雁皓轩扶上傀儡皇位,尉迟蒙一直守护在雁皓轩身边,忠心不二,之后呼兰拓自立为帝,雁皓轩被姑姑接到沛国,尉迟蒙便隐匿民间,集结旧部与江湖势力,立誓助雁皓轩复国。
今夜月色清明,尉迟蒙如期前来静和庄,名为给少主请安,其实不过是每月一次例行来劝说雁皓轩匡复大业罢了。
雁皓轩看着风中树影,尉迟蒙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鸟收翅落在他的面前。想到从前那丫头曾误以为尉迟蒙是庄中鬼魅,雁皓轩的嘴角不由得又勾起一抹酸楚的微笑。
「少主,属下听闻呼兰拓的病况越发严重,恐怕是过不了今年冬天。」尉迟蒙抱拳单膝跪下,「还请少主早做决断!」
「尉迟,你为何如此执着?」他望着幽蓝夜幕,「这些年来,我已经一再向你表明,我已无复国之志,你却每月都来劝我,何以对我抱有如甚指望?」
「属下相信少主胸中怀有鸿鹄之志,少主表面做个富贵闲人,私下却十分勤勉,修身练心,研习政要,一样也不少。表面假装闲散,不过是为了掩长祁王妃的耳目,做个孝顺的侄儿罢了。」
不错,初时,他的确是为了让姑姑放心,但随着年纪渐长,彷佛有什么已经在他心底改变了……
「我修身练心、研习政要,不过是为了防备。就算没有复国之愿,也怕敌人有朝一日会找到这里,我总得学些本事自保。」
说实话,他是个很矛盾的人,国仇家恨让他从小不能当一个轻松的孩子,总觉得有个重担负在肩上,若不去实现,对不起先祖在天之灵。但他有时又觉得,那些前尘旧怨与他有何关系呢?雅国覆灭的时候,他尚不懂事,在那场腥风血雨之中,他本就无辜,本就可以来去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