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定乾咧嘴笑,眼睛发亮,好似提到的是他极喜欢的事物,于是满心想与对方分享。
“我喜欢习武,谢家枪已练了整整五年,大姊以前也练过吗?今儿个可要来看我练枪?”不知死活的孩子热情邀约。
谢馥宇笑得眉眼弯弯。“姊姊有练过,今日恰可与弟弟切磋切磋。”
镇国公府前院的练武场,今日教授长枪的师傅甚是清闲,只需在场边上旁观。
说好听是切磋,实际打起来是单方面遭受辗压,府里的少爷被初次见面的长房大姊打了个落花流水,得庆幸练习用的长枪并未套上枪刃,要不少爷身上怕是要多出十来个窟窿。
在镇国公府里作事的“老人们”,不管是老管事、老仆妇抑或是教授武艺的几位老师傅,凡是看着谢馥宇长大的,在这一场谢家枪对打之前,内心大多已选边站妥,然后还真没有一个站错边。
既觉谢定乾很可能被痛宰,却没半个人跳出来劝说,并平静地任由“惨况”发生,原因完全来自于镇国公的默许。
谢定乾结束早上的文课跑进大厅欲与谢馥宇来个相见欢时,原本甩袖要大步离去的镇国公结果没有离开,既然他未出声阻止谢馥宇与谢定乾的长枪对打,那其他人就更无置喙余地。
老师傅们瞧得出来,国公爷这是想拿谢馥宇来测试一下谢定乾的能耐如何,结果——
“宇少爷出去闯荡七年,本事可高了,长枪招式的变化更为刁钻灵活,定乾少爷这一身嘛……待属下数数,颈侧、腰腹、大腿、臂膀……”边说边数着手指头,清清喉咙报上。
“扎扎实实中招,总共被刺中十三个口子,若真在战场上,应该够死上五、六回。”
说起老师傅,十五岁时就是镇国公麾下一枚小兵,追随镇国公已超过三十载,说起事来一向平铺直叙,此时避在场边上将所见心得报给移驾前来“观战”的国公爷知晓,用词同样未加修饰。
老师傅忽地叹道:“只是宇少爷当年是少爷,回来后却变成小姐了,可惜了这一身剽悍武艺,要不夺个天朝武状元应也不难。”
谢定乾在第十回被打倒在地后,镇国公终是大袖一甩,调头离开。
“再来……我还能继续……咱们再来。”谢定乾撑起四肢,咬着牙试图爬起。
谢馥宇将手中长枪一把抛出,场边上一名府中护卫顺势接住,替她放回枪架上。
她走向谢定乾,一屁股坐下,双臂盘于胸前。“用不着继续,今儿个小爷揍人揍得挺痛快,心里颇舒坦。”她拍拍他的肩背,望着那张流出两管鼻血的面庞,笑得甚是邪恶,终于不演了——
“阿乾弟弟,要我当大姊我可真不习惯,小爷我就把话揖在这儿了,往后我见你一次揍你一回,你要不想被我狠揍,就把武艺学好学精,镇国公府的子弟书可以不读,打架可不能输人,你在外头打架若还打输,小爷包准揍得你屁股开花,听见没?”
她撂狠话时,傅靖战已从练武场边来到她身侧。
此际他探出一手,掌心向上,谢馥宇先是瞥了眼,顿了两息才去握住那五指修长有力的男性手掌,借力起身。
“该回去了。”她丢出一句,微鼓着双颊好像对某人之前的行径仍不太解气,然既已起身站稳,她立时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对方不肯任她过河拆桥。
“嗯。”傅靖战淡淡应声,嘴上喰笑,牵着她就走。
回程并非骑马,谢馥宇从镇国公府出来后,直接被傅靖战拉进大马车内。
是说安王府就在对街,他临了要改乘马车确实不费事,让镇国公府的下人到对面安王府传个话,两下轻易就能搞定,只是她真不知他这么做有何用意。
最后由傅靖战亲自解惑,“我以为香香应该会急着欲与我谈事,如此便不用等到回石桥巷的宅院,我俩之间有什么话想说,现下就能说。”
哼,心里头门儿清得很嘛,他也知晓她有话质问!谢馥宇暗暗腹诽,一改大马金刀的坐姿,双手按在膝盖上,上半身略朝他倾去。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闪避对方的目光,好一会儿她才咬咬牙问:“傅长安,你都快二十六了,堂堂安王世子爷家世显赫,既富且贵,论外表虽没有小爷我来得俊俏好看,但也算生得高大挺拔、玉树临风,阁下的婚事为何一拖再拖,到如今依然毫无消息?”
傅靖战学她将双手放在膝腿上,望着她时,神情温和柔软。
他老实答道:“姻缘姻缘,有缘方能成圆,只是独属于我的缘分曾离我远走,我得找回来,就盼两个半圆能变成一个,再续缘分,届时婚事自然也就圆圆满满。”
他故意不把话说透,言外之意却搔得人心痒痒,还摆出一副无辜模样。
谢馥宇忍不住再次咬牙,两手虚握成拳,深吸口气道:“满帝京多的是好人家的姑娘任你挑,无论是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环肥燕瘦抑或是清丽妖艳,你尽可去喜爱,你就不能仔细挑一个娶进门吗?偏要对我祖父祖母说那些……那些求娶的浑话,对你岂有半点好处?”
他眉眼间的温和罩上执拗,有些发狠。“你要我去喜爱谁?”
“你想喜爱谁就去喜爱谁啊!”若非身在马车车厢内,她都想跺脚了。
他剑眉陡沉。“那我就来喜爱你,行不行?”
她爆气了。“傅长安,你给我认真点儿,别同我闹!”
他静了静道:“哪里是闹?明明再认真不过……香香,我同你老实交底了,这世间我傅靖战不爱男子亦不爱女子,我谁都不喜爱,唯独一人让我看入眼里,看进心底,心悦无比,你道那人是谁?”
……他这是想逼死谁?
谢馥宇内心产生出强大矛盾,一边想拍死他,另一边却被他惹得心房直颤,几连神魂都在颤动,搞得她头昏脑胀又哑口无语。
她抿紧双唇不说话,怔怔然的眸底却泛开雾花。
离她不过一臂之距的男人蓦地倾靠过来,黑影笼罩而下,她下意识欲躲已来不及,颈后被一只大掌按住,押着她的脑袋瓜往前。
她张口欲骂的嘴被趁机欺上的男性热唇亲密吻住,男人的吻来势汹汹,一下子霸占了她的口鼻气息,濡染得无比彻底。
谢馥宇一瞬间沉沦了。
两张嘴四片唇的纠缠,嗅食到的尽是他清冽的气息,仿佛欲缠绵到天荒地老,于是越发无法控制力道,而越纠缠越疼痛,却也生生将她陷入欲望沉浮的神识扯将出来,吻到生疼,痛到清醒。
她一把将他推开,双手更是直接压在他嘴上,那力道之大让他的后脑杓“咚”地一响撞上身后的车厢板。
近近相视,彼此气息交错,男人的目光坦率却也深幽,颊面有着可人的轻红。
如同一瞬间的沉沦,谢馥宇这一时间只觉无尽恍惚。
她眼底泛潮,有些不知所措,缓缓收回手,望着他微微红肿的嘴,蓦地感觉到自个儿的唇瓣亦红肿发麻……
她一直以为与他永远是挚友、是能为其两肋插刀的好兄弟的关系,但两人之间缘分深缠,命中交织,她若不能扫清内心那一层迷惘,横在彼此间的鸿沟便永远不能被跨越。
只是问题在于……她是否真心想跨越?
“停车,我要自个儿走回石桥巷,你……你别跟来。”尽管走回去得花上大把时间,但绝对有助于思考,她需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