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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如他所想,这时辰院落里的灶房已透着烛光。

  天未亮便起身和面团、擀大饼的老汉身影出现在灶房中,他手中忙活儿,边侧首与蹲在炉灶前生火的另一名矮胖老汉说笑。

  突然,像察觉到什么,老汉擀饼皮的手一顿,脸上的笑也收起,透过敞开的窗静静望了来,眉间微皱了皱。

  「是……是小路子来了呀!啊、啊——不对、不对!瞧咱这张笨嘴——该打!」负责生火的矮胖老汉率先反应过来,一张嘴抢快便道,随即惊觉自个儿唤错称谓,抬手便左右搧了胖颊两记,忙改口,「是路督公大驾光临啊!」

  路望舒面无表情,微微颔首权充回应,下意识朝灶房跨去几步,那擀饼皮的老汉已搁下手中什物从灶房里走出。

  「……师父。」路望舒唤声轻哑。

  老汉抓起围裙擦拭着掌中的面粉屑屑儿,灰眉轻蹙,顿了两息才道:「都说了,小老儿不是路督公的师父,以前不是,如今亦不是,一直都不是,督公这一声唤,小老儿着实承受不起。」再顿了顿,表情显得凝重且严肃地说:「住在咱们这座四合小院里的,全是再低下不过的人,路督公好自为之,别再动不动就往这儿来,对您没好处的。」

  不请自来的修长身影停住脚步,一时间静默无语。

  「督公请回吧。」老汉直接下逐客令。

  那张俊秀面容未现半分波澜,路望舒抱拳徐徐一拜,从容道:「此时登门拜访确实突兀了,下回会再寻个适当时候过来探望,师父……您保重。」

  他离开时仍选择翻墙而出,没费事去拔闩开门,然尚未走远,矮墙内响起的交谈声已清楚落入他耳中——

  「咱家这位清田老哥哥啊,您这又何必?这是何必?」胖老汉压低问话的嗓音简直气急败坏。「这大盛朝不论内廷或朝堂,多少人想跟小路子攀上关系您知不知道啊?老哥哥您倒好,竟连句『师父』都不给喊,连张烙饼子也不请人家吃吃,每回徒弟上门探望,您板着老脸就把大贵客赶跑,您没事吧您?」

  「都说了,咱与他并非师徒关系。」鲁清田再次强调。「当年在内廷宫中是因出了意外,受他要胁,才不得不传授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伎俩,哪来什么师徒名分?」一顿,语气更低的说:「……真要想想,他当年不过是个入宫不到三年的小小少侍,十四、五岁的孩子罢了,模样还没长齐全呢,逮着机会竟晓得紧咬不放,把咱一个在宫中混了三十年的老人制得死死,这般手段,这般心性,咱可没胆子也没那脸皮被他称一声『师父』。」

  胖老汉没好气道:「他要是没拿老哥哥您当师父看,依您这矫情程度,都不知让咱们死几回了?老周哥哥、您、樊三儿,加上咱小春肆,咱们当年同在宫中当差,干了数十年仍是干那些最低贱的忙活儿、脏活儿,没手段没门路的,怎么也蹭不到贵人身边去……」

  「春肆你净说这些干什么?如今咱们都顺利出宫,能有不一样的活法……」

  「是啊、是啊……都出宫了,能活得有滋味些,咱们四个六、七十岁的老家伙还能聚在一起过活,无根浮萍有了落脚为家的可能,全拜小路子……拜他路督公的安排和周全,京城居、大不易啊,若无他的照看,咱们老兄弟几个病的病、废的废,岂能安居?还以为天天擀饼皮、烙大饼摆摊,能赚足了给老周哥哥治病的医药钱啊?」

  「话虽如此,但春肆啊,咱只是……」欲言又止,最后静默下来,似有叹息融入夜色。

  墙外的这位所谓的「大贵客」没再凝神去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在犹然沉睡的帝都城中踽踽独行。

  今夜的出宫走走近似「信马由缰」,一开始毫无目的,但下意识的驱使令他双脚有了方向,一走走到了当初安置师父以及几位宫中老人的四合院落。

  称对方一声「师父」……确实是他一厢情愿。

  十五岁那年,身为小少侍的他藏在暗处目睹时已年逾四旬的鲁清田杀人,杀人之技无比奇特,无须亲自动手,而是绝对的「诱杀」。

  更重要的是鲁清田诱杀的对象——

  他杀了当时的东宫太子,那是当朝皇后甄氏唯一的亲生儿子。

  杀得好!

  那位东宫太子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儿。

  在他这个十五岁的小少侍眼中,太子拥有两张面孔,在自己的父皇和母后面前是一个样儿,私底下又是另一个样儿,道貌岸然、心性凶残,被弄死了,那很好,即便亲眼目睹一切,他也不会多嘴。

  但偏偏见识到那诱杀的手段。

  十五少年怎么也想像不到,一个被困在内廷深宫数十年的侍人,如此不起眼,那面容和身影彷佛早已融进这后宫之中,让人记不住,也绝不会让人想再多瞥一眼,却是这样的人,可以有能力除掉高高在上的真龙血脉而不会引起丁点怀疑。

  鲁清田唯一的失策是下手时被他全程窥见。

  想学,太想太想,所以他大胆要胁鲁清田,用很多鲁清田所重视的人的性命作为要胁,当中就包括如今一起住在四合院落中的那几位老太监。

  他自问待鲁清田不薄。

  当自己逐渐走入贵人们的眼中,渐渐掌握权势,鲁清田那一干地位低下的老太监们便让他从深宫中择出来,并安置在宫外近处方便照看。

  什么师徒恩义的,真算不上吧,但可笑的是……从梦魇中惊醒的今夜,他两条腿竟直接将他带到巷底的那处四合院,好像无声在说,那种挥之不去的惊惧与憾然,唯有他们这种「同类」才懂。

  鲁清田在那座院落中尚有几位过命相交的挚友,反观自身呢?

  爬得越高,手中掌握得越多,高处不胜寒,他路望舒的身边……嗯,也还有自身的影子一道。

  嘴微抿,勾起半边嘲弄笑弧,那抹冷淡的弧度露出不过一息,薄唇骤然扯平,他目底陡生寒光如刀锋闪掠!

  第一章 大鱼落酒缸(2)

  飕、飕、飕——三把暗器破风疾至,他避得已然够快,左颊仍被横向划开一小道,皮开,肉未绽,仅血丝溢出,鼻间立时漫进甜甜香气。

  这异香……暗器有毒!

  路望舒不敢大意,矮身一闪将自己藏匿在某道石墙所形成的黑影下,凝神观察。

  一双目线迅速挪移,或近或远、上下左右,短短几息间已在清夜中辨出蛰伏在屋檐上、转角巷弄内的好几道影子。

  他内心冷冷笑开,无声笑音荡开圈圈涟漪,既凉薄又狠戾。

  朝堂与内廷中欲取他性命的人怕是多到数不清,仇家实是多了去,而今夜他因惊梦难眠才临时想出宫走走,不愿有谁跟在身边烦心碍眼,倒是为各方刺客们创造了最佳的刺杀时机。

  察觉有杀气从身后逼近,他反身徒手空拳与对方搏斗,在看不清对方模样的暗处凌厉过招。

  忽地一记空手入白刃,他夺下那人兵器并反手一撩,听见呼痛声的同时,温热鲜血溅上他的面庞。

  先前躲得再隐密都无用,一闻动静,其他刺客便会朝这儿集结出手,所以得移动位置,必须在暗中快速且安静地移动,他很有自知之明,以自身的武艺绝对无法一口气对付那么多杀手。

  想要他死吗?

  那他还真不能乖乖就范!

  在暗巷中移动再移动,就在一处阴影下稍作调息,然后实在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他背部紧贴着的那面墙突然不见,他顿失重心,瞬间整个人往后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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