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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向淳领着锦晟到了院里,衣向华恰好将点心茶水放到了紫藤架下的躺椅上,想来是预料到他会选择到院子赏景。

  待她告退,锦晟也不客气地在椅上躺下,喝着清爽的青草茶,吃着软糯细腻、酸甜可口的酸枣糕,晚风徐徐醉人,放眼望去余霞成绮,旁边还有衣向淳那可爱小娃作伴,此等享受当真如登仙境一般,锦晟难得浑身松快,昏昏欲睡起来。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有些明白为什么衣云深堂堂一个举人,刻意不去会试避不出仕,反而要搬到这穷乡僻壤来教书。

  如果说在这里天天过的都是这等惬意生活,那么他也想弃官搬过来了……

  半梦半醒之间,锦晟的耳边传来一句调侃,倒让他从满脑子胡思乱想中惊醒过来。

  「好一个安陆侯,穿了我的衣,喝了我的茶,吃了我的糕,连我的位置都占去了。」

  南方初春的白日还热得让人发汗,一到晚上就有了凉意,因此锦晟又赚了一件衣向华新做的靛色外袍,疏懒地与衣云深坐在正厅里喝酒闲聊,没少被打趣。

  「你难得来一回,真是让我损失惨重。」衣云深酸溜溜地看着爱女做的新衣,穿在好友身上竟也那么合身。「在京城那般酒池肉林的地方,居然没让你脑满肠肥,还能像我这般玉树临风,连我今春的新衣你都穿得下。」

  「你这说话方式,像极了我那逆子,气死人不偿命。」锦晟嗤笑一声,抚了抚脸上的胡须。「说起来我远道而来,是有一事相求。」

  「与你那逆子有关的?」衣云深不客气地问。

  逆子只是谦称,哪有这么说别人儿子的?锦晟差点没让衣云深给噎着,不过幸好两人相交已久,兼之锦晟平素被儿子训练得刀枪不入,也还端得住脸色。

  「是与琛儿有关。他年前在京里闯了个祸,让我惊觉自己着实太放任他了。我自认不是个好父亲,但你不同,你教人一向很有一套,从你手下出去的学生考上进士的也有数人,个个鼎鼎有名,举人秀才更是不知凡几,你两个孩子不管仪态或教养,我看也是顶顶好的。

  「我便想着把琛儿也送到你这儿,随便你怎么操练施教。他就是在京里享福惯了,任性妄为,不知人间疾苦,送他来乡下吃吃苦,历练一番,看看能不能有点长进。」

  衣云深智深如海,一听就知道来乡下受教或许是原因之一,主要应该还是来避祸的。

  不过既然锦晟没有明说锦琛究竟闯了什么祸,他也没有细问,对于友人的这点信任他还是有的,当是不会连累自己。

  「那便来吧!也让我瞧瞧那小子配不配得上我掌上明珠……」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锦晟还想是怎么了,突然衣向华便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她嫋嫋婷婷地行至桌边,招呼了一声后轻巧地上了菜,笑着介绍——

  「正月藜,二月蒿,这道藜蒿炒腊肉正是时候;还有这道粉蒸肉,吃了不长痱子,我们当地人习惯在立夏左右吃,不过今年天热得早,现在吃也刚好;这道是镶豆腐,春日有客来访时,通常会是宴席的头道菜呢!

  「最后这道汤品是瓦罐煨的土鸡汤,用的是袁州的土鸡,嫩而不柴,汤鲜味足,最适合在这样微凉的天气喝一碗。因为今日肉菜多,所以主食我便用小葱拌汤皮,这样吃起来清爽。」

  简略地介绍了菜色后,衣向华欠身浅笑道:「都是些地方菜,小女子手艺粗陋,请锦伯伯享用,希望能合锦伯伯的口味。」

  锦晟见满桌道地菜色,食指大动,自是口口声声称好,衣云深却是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女儿。

  「你锦伯伯才第一回来,你就端出了拿手好菜,你爹我都没这待遇。」

  衣向华一点也没含羞露怯,反而好整以暇地看向了他。「爹前两日才抱怨吃女儿做的菜吃得衣带渐宽,若女儿日日大鱼大肉把爹养胖了,让爹失了文人清臞的风采,岂非女儿之过?至于锦伯伯在京城该是锦衣玉食,这些乡野菜色在锦伯伯面前反而是山肴野蔌,吃个凑趣罢了,可称不上好。」

  想戏弄一下女儿却换来一串指控,衣云深不由微愣,尔后笑开,「你呀,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还是乖乖吃就对了。」

  他指了指衣向华,朝着锦晟说道:「我只会读书写字,其余生活琐事一窍不通,衣食住行都是靠我这女儿打理,否则你今日来,哪里看得到我如此光鲜体面,顶多只比叫化子好些。」

  「前朝统治将人分为十等,最末两者为九儒十丐,读书人也只比丐乞高一等,你本来就只比叫化子好些。」

  难得看衣云深吃瘪,锦晟直接调侃起来,惹得彼此哈哈大笑。

  两位长辈你来我往,衣向华亦是听得忍俊不禁,不过她总不能帮人嘲笑自己亲爹,只能福了福身,礼数十足地退去。

  待她走远,锦晟方才收起笑容,语重心长地道:「衣兄,你这女儿是真的好,容色清丽,姿态优雅,气质有若空谷幽兰,性子大方得体。这院子奼紫嫣红,还有屋内井井有条,都是她一手布置的吧?兼之中馈女红皆不俗,有你这父亲,相信她也是满腹才华,我不怕儿子不喜欢她,只怕她看不上我那一事无成的逆子。」

  「我也觉得我这女儿处处都好,尤其她侍弄花草真的有一手,我只舍不得以后好白菜还是要给猪拱了。」衣云深意在言外的看了锦晟一眼。

  「咱们定的娃娃亲,我不是要把那头猪送来给你调教了吗?」锦晟有些心虚地苦笑,「琛儿的性格还有些浮,但心地却是善良富正义感,否则他也不会在京城被牵连上祸事。不过我保证至少他长得还算过得去,在京里也是有数的美男子,外貌上绝不会辱没了令嫒。方才我见令嫒与你对答如流,说得你哑口无言,她既治得了你,那肯定也治得了我儿子。」

  「我现在都后悔当年醉酒,一时脑热就答应你定下娃娃亲,当年酒醒后没少被我妻子叨念。」想起因生衣向淳难产亡故的妻子,衣云深心中已没有悲,只是满满的遗憾。「直到现在我还不敢告诉华儿,她身上还有一桩亲事呢!」

  「那琛儿来了也好,先让两个孩子相处看看,我那儿子毛病可多,若能和向华学点,扭过来那性子就好……」说起儿子各种习惯,锦晟嘿嘿笑着,什么侯爷的脾气都没有了。

  「不过到时候你女儿若嫁到京城,你真要继续留在这穷乡僻壤?其实你才高智深,不入庙堂当真是埋没了,这几年要是没有你为我谋划,我在京城都不知道被人阴了几百回了。」

  「如今河清海晏,我想不到朝廷需要我的理由。」衣云深说得很洒脱,他替锦晟斟满了酒,无心继续这个话题。「菜都快凉了,你不吃我可吃了。」

  锦晟想是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深究,笑吟吟地转战满桌的好菜,边吃还边赞不绝口,像是当真忘了劝衣云深一事。

  不过衣云深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便也加入了抢食的行列。

  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两个离别数载重逢的故友,在春日的凉夜喝得烂醉如泥,让后来收拾残局的衣向华哭笑不得,第一次见到父亲失态的衣向淳却是目瞪口呆,懵懂之中,似乎又对大人的世界明白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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