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天下唯一能够引发殿下心情震荡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偏偏当长年硬着头皮旁敲侧击地问:「要不要召袁洗马过来聊聊诗书典籍人生哲学?」,太子殿下振笔疾书批示奏摺的动作连顿也不顿,只简短地给了一个字。
「滚!」
吓得长年抱头鼠窜。
然后转头就跑去跟香芹「哭诉」……
「袁洗马,您有空去同太子殿下说说话吧!」
小院后面就有条桃花沿溪绽放得粉红缤纷的热门打卡(?)地点,不敢随意胡乱出入甘泉宫去逛清凉山的香芹,一下午就在潺潺溪水边玩水抓溪虾。
她准备集满一篓子后就拎回去做醉虾吃,但是捉虾大业却在半途被忽然窜出来的长年总管打断了。
「陪太子殿下说说话?」她一呆,随即猛摇头,「不不不不不。」
长年俊秀的脸上充满哀怨,「袁大人您这样可就不厚道了,殿下打从晌午来过您这儿后,回去就心绪不佳,您说您是不是应该负一点儿责任?」
香芹倒腾虾篓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小脸沮丧,「殿下还骂我没心呢,我也没有比你好到哪里去好吗?要是我知道殿下为什么不高兴——」
不对,她知道太子是因为她不给摸才生气的,但她也不能因为怕他生气就给摸啊,这样下去不是更加没完没了扯不清了吗?
如果她是男的,也许就真的从了太子殿下,但……
「袁大人您可长点心吧!」长年痛心疾首。
「我又怎么了?」她眨巴眼睛。
「您就嘴巴甜一点,对殿下说说好话,殿下心情便好了。」长年热心地传授教战手册。
「我平常那么谄媚,殿下想发飙的时候也没放过我。」她觉得长年总管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稍早前执述太子那副恨不能随手拧断她脖子的凶狠劲儿,她如今想起还心下害怕得厉害,要不是平常神经大条训练有素,现在早躲在角落嘤嘤嘤了好吗?
还能苦中作乐地出来捕溪虾?
而看着袁洗马一脸坦荡荡,长年却是满满苦恼地揉着眉心。
带不动,真真是带不动……
袁洗马你到底是不是个姑娘家?你女性的柔媚到哪儿去了?能有空学学陛下后宫那些小妖精好吗?
「袁大人您太令奴才失望了。」长年恨铁不成钢。
「我觉得……」香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诚恳道,「长年总管你与其有时间在这边跟我扯皮,不如早点催促太子殿下正式娶个太子妃吧,别让太子殿下再误入歧……呃,再阴阳不协调下去了,不然憋久了,早晚变……那个态,你知道的。」
「……」长年欲哭无泪。
完全不想知道。
他一个三岁就被迫终结小鸡鸡的少年,为何要来扛这样的伤害啊啊啊!
但话说回来,此时此刻他终于能领略到殿下为何会骂袁大人没心了,就连他都很想大逆不道地跟着骂一句——
袁大人,您太渣了。
当初太子殿下的童子之身是被谁破的?
太子殿下又是为了谁,强硬抵挡住前朝后宫逼婚压力?又又是因为谁的失忆,导致如今的进退维谷局面?
若不是太医再三吩咐,务必不能强行刺激失忆患者,免得造成不可预测的重大伤害,太子殿下用得着时时拐弯抹脚、处处旁敲侧击,这般轻不得重不得吗?
为了护她周全,将她理所当然地留在身边,更不欲打草惊蛇,让她成为前朝后宫虎视眈眈的对象,殿下甚至不惜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暗中张罗伪造了她女扮男装的东宫洗马身分……
太子殿下贵为天皇贵胄一国储君,却为一个小女子费尽心思关怀备至到这种地步,可换来的却是袁洗马的满眼陌生闪闪躲躲。
总之,殿下太可怜了呜呜呜。
「袁大人,你太辜负殿下了。」长年越想越愤慨,「难道太子殿下的一片心,你都感觉不出吗?」
香芹真是有苦难言。
「长年总管你不懂……」她叹气。
「袁大人不用再解释了。」长年气鼓鼓。
香芹从他几欲气哭、满满指控的红红眼睛中看出,好像自己当真曾经对他们主仆二人,做下了什么始乱终弃又罄竹难书的恶行。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呀!
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不,也许跟太子殿下产生过种种纠葛的,本来就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香芹倏地睁大了双眼……
那就说得通了!
难怪太子殿下对她格外包容,虽然有时天威莫测了点,严厉难搞了点,但大多时候都是默默在关照着她,还给她很多好吃的,还偶尔情不自禁对她流露出一两句温柔的话,举止也在不经意间亲昵一两分……
原来,他是「好」错人了。
她呆呆地,手中的虾篓落进溪水里漂走了也浑然不知。
清凉山甘泉宫夏令营一点都没有想像中的好玩。
一连两日,太子那头无声无息,连长年也气到不跟她这个朽木理论。
而因为「发现了真相」的香芹,也从此闭门拒绝随行官员同僚们串门子、赏玩风景、吟诗作对、曲水流觞的邀约,天天都呈现史莱姆状态瘫在屋里装死。
……大有一种「毁灭吧,赶紧的,我想被这个世界遗忘」的颓废风。
第三天早上,她吃完了宫女们送来的槐叶冷淘(槐叶汁凉面)后,虽然觉得清新爽口的滋味充盈唇齿之间,令人有暑气大消之感,可肚子沉甸甸地饱了,心口依然是空荡荡地发凉。
「唉。」她再度心情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两眼无神。
总觉得,浑身哪里都不对劲,郁郁闷闷的提不起精神来……
香芹望着窗外明媚如画的景色又发起了呆。
「——不对,我叹气个屁啊?」
之前不是还想着要跟执述太子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吗?
现在知道了太子的情谊本来就是给原身的,而不是给自己,那不是正正好吗?
所以别再耍废了,她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变成连自己都鄙视的那种提不起又放不下的矫情女!
现在的状况,不就是类似发生了——小美人鱼救下的王子误会了我是小美人鱼本鱼,所以对我千般好万般好但万万没想到其实我不是小美人鱼而是邻国公主——的荒谬感吗?
换言之,就是她的顶头上司大老板执述太子,他这三个月终究是错付了……
而她这个后来者手捧着这堆不属于自己的丰厚受益,既亏心又烫手,自然也难免……会有些失落。
她这几天这么消极丧气,完全就是基于这个原因吧。
「振作!」香芹深吸口气,猛地直起身握拳,「袁香芹,加油!老板可以换,工作没了再找,有骨气点,别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业绩!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行的!」
她努力甩去心头那一团乱絮,认真分析起眼下情势,也研究起在职转业的可能性和未来方向。
既然知道了真相,那么她要想继续在公家机关抱着铁饭碗躺平(大误)到退休已经是不可能了。
也因为她的「不愿配合」已然激起太子殿下的严重不满,想必将来她在东宫内的工作环境也会更加严峻紧张,说不定会陷入步步维艰的局面。
况且她只要无法在东宫安稳立足,不得殿下的信重和庇护,那么其他朝臣的势力就会开始蠢蠢而动……
有心人士若不是拿她当东宫弃子穷追猛打,就是想拢络收买她获得东宫内部机密,再不然就是要借由陷害她进而剑指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