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纤细白皙的手陡然伸来,在他右手的某处轻按,他只觉得剧烈的酸麻感傅遍整条手臂,让右手变得虚软无力,他别无选择的松开箝制,皱着眉头扶着仍旧酸软的手。
楚依人微笑着收回手,扶着浣纱往后退开几步。“对不起,我必须提醒你一下,我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到达,很顺利的实行先前中断的治疗,在芬芳疗法以及冷泉的帮助下,成效很可观。或许你可以亲眼看看,柯焰的容貌已经与六年前无异。”她仔细观察着李韬步苍白的脸,毫不放松的说:“我想,李先生一定会很高兴听见这个消息的,不是吗?”
李韬步没有说话,双眼里燃烧着可怕的火焰,徒然逼近几步,那表情在烛火下十分可怕。但是转瞬之间,那表情突然消失了,像是从来不曾发生过先前情绪失控的种种,他仍是个温文儒雅的男人。
“我当然很高兴听到柯先生痊愈的消息。”他的声音温和悦耳,用最匪夷所思的自制,硬是将激动如狂潮的愤怒压回心中。他此刻的模样是浣纱所熟悉的,那个随时恭敬有礼的男人,不计一切的协助凤氏。
浣纱轻蹙起眉头,半晌后才能恢复平静。她因为纷乱的种种而焦躁着,李韬步的言语一再激起她的愤怒,让她几乎要以为他是恨着柯焰的。
“但是凤氏的事情繁琐,你不能丢下公司不管,得快些回去才行。你要是担心柯焰,我可以慢慢的劝他,让他回台湾,你则不要再逗留,马上跟我回去。”李韬步语气温和的劝诱。
“马上?何必那么急切?风暴要再一阵才能离开安德罗斯,目前也没有任何交通工具能赶回去,就暂时留在这里吧。”楚依人提议道,转身走进厨房,去准备在寒夜里能保暖的热茶。
浣纱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李韬步,被心中的奇异想法困扰着。大概是因为她突然离开台湾,又揭露了他悉心安排好的计画,才会逼得他失去理智,像是半疯狂般说出诋毁柯焰的话语。他那么照顾柯焰,怎么可能会是恨着柯焰的?
浣纱在心里嘲笑自己荒谬的想象,但是当她看进李韬步的黑眸里时,一阵不安偏又笼罩着她,如此深刻的恐惧,像是有着危机潜藏在四周,像极了当初柯焰离开她时,那种压在心中的沉重不安。
她一直以为,李韬步的温和眼神,只有着恭敬与礼貌,但是在此刻,她竟看出在表面的恭敬之下,其实有着更为深层的情绪。那些情绪埋藏得很深,已经酝酿了许久许久。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掠过一阵颤抖,室内吹起诡异的冷风,让人冷到骨髓俱冻。她怀疑是因为今晚的停电,引发她心里的恐惧,否则怎么会突然怕起这个已经认识了二十多年的人?
“等天气放晴再说吧。”她叹了一口气,怀疑自己因为受伤与种种震撼而太过疲累。
李韬步咬紧牙,低下头来,没有再说话。当楚依人从厨房内走出时,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解。
楚依人微笑着,没有被轻易吓退。“浣纱先前才受了伤,实在禁不起长途跋涉的。不如就在这里把伤养好,免得带了一身伤回台湾,会让宇杰担心的。”
“是的,在你离开后,宇杰焦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你该知道,他无法离开你的。”李韬步努力的说服浣纱。他的声量略微提高,像是想让其它人听见。
语音似乎还在石屋中回荡,另一头的房门陡然被打开,柯焰站在门前,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彷佛在措手不及的时刻里,毫无防备的挨了一刀。他的脸庞转向浣纱的方向,眼里有着嫉妒与狂乱的神色。
“原来,台湾还有人在等待着你回去。”柯焰的唇因为讽刺而扭曲了。虽然在先前的针锋相对中,浣纱透露这六年里曾经有过其它男人,但是在真正知道她的生命里有其它男人时,他的理智在瞬间崩毁。
楚依人诧异的瞪大眼睛,听出柯焰话语里的误会。她转过头去,看着脸色苍白的浣纱。“你还没告诉他吗?我以为你已经知道真相,也该告诉他关于宇杰的事情了。”
浣纱摇摇头,看出他眼里的绝望,那狂乱的神色让她的心疼痛着。她现在后悔极了,责备自己不该逞口舌之快,故意给他那些错误印象,落得如今无法解释的场面。
“我还没有机会告诉他。”她虚弱的说,无法想象他会愤怒到什么程度。
“柯焰,我可以解释的。”她试着走向前去,握住他的衣袖,却被愤怒的他无情的拨开。她的心在一瞬间冰冷,因为被误解而惊慌失措。
他的嘴角有着笑容,失明的双眼却阴鸷而可怕,深埋着某种自我毁灭的绝望。“你不需要解释,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权利来缚你。”他仍旧笑着,那笑容却十分森冷。
浣纱的心疼痛得像是在一点一滴的死去,她的心太乱,急着想要抹去他的绝望,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起。先前的种种谎言,在如今成为一张细密的网,牢牢的困住她,让她陷入作茧自缚的困境中。她当初只想着要伤害他,却没有想到会如此的成功,那些谎言的伤害。几乎让她不忍卒睹。
她先前是不能告诉他,想要紧守着自己唯一的宝物,不愿让他分享。但是在知悉真相后,反而是不敢告诉他,知道他会责怪她的隐瞒。
“事情不是像你所想的。”她软弱的说道,被他眼里的绝望惊骇。
柯焰无法言语,只能站在她面前,无法看到她,他用所有的知觉感受着她的存在。
他有一瞬间竟然是恨着她的,恨她为什么要来,在给予他希望后,再度将他推入绝望的深渊里。
“你不该来的。”他僵硬的说,强迫自己转身离去。心死了就死了,禁不起一再的翻动,他根本不该抱持着希望,他已是残破的瑕疵品,无法与那个在台湾等待着她的男人相比。
浣纱不停的摇头,却说不出半句话。前因后果太过复杂,而柯焰的情绪又太过激动,她根本无从解释起。看见他转身往内室走去,她心急如焚的想上前,却被李韬步伸手拦下。
“你跟上去也没用,他此刻听不进任何解释的。你别急,让我去跟他说清楚。”他简单的交代,深深的看进浣纱的眼里,眼光里有着深切的渴望,彷佛在看着一件已经垂涎许久,却一直无缘得到的珍宝。半晌之后他的眼神一暗,转身跟随柯焰,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走道之中。
浣纱颤抖的站在烛火之中,不停的想说服自己,一切都会安好的。当柯焰了解那个误会,他们就将脱离这个长达六年的噩梦。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心头始终有着阴霾,久久无法散去,就像是某个在暗地里窥伺的危机,随时等待吞噬他们的幸福,非要将他们拖进无边的黑暗中,才肯甘心做罢。
窗外的风雨仍旧激烈着,而黑暗里的魔爪仍旧不肯松手。这一次它不会满足于让他们饱尝生离的痛苦,更要让他们承受死别的疼痛,执意永远破坏他们之间的联系。
※ ※ ※
幽暗的起居室里一片黑暗,柯焰缓慢的走进其中,对满室的黑暗无动于衷。不论黑暗与否,对他都不重要,反正他的双眼已盲,习惯了生命绵长得有如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