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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页

 

  第三天,席隽没清醒,气息变得更微弱,大夫让他们早做准备。

  婧舒的脾气很好的,她很少与人起冲突,便是面对柳媛舒或常氏的无理取闹也不曾大声咆哮,但她咆哮了——对着大夫。

  「什么叫早做准备?我要准备什么?救命不是大夫的职责吗?病人还没有放弃、亲属还没有放弃、我还没放弃,你怎么可以叫我们准备?你有没有医德,你是大夫还是创子手?」

  她的失控吓坏大夫也吓坏涓涓,她紧紧抱住婧舒,眼泪不停刷下。

  秧秧头痛不已,涓涓这样、瑛哥儿这样,连姊姊也这样,他们不吃不喝,成天坐在病床前,哭得双眼红肿,而大夫又说着同样的话……失去顶梁柱,他觉得天塌下来了。

  他急得团团转,又要顾这边也要顾着瑛哥儿,都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姊姊、涓涓,隽哥哥不会有事,王爷也不会有事,他们都会好起来。」

  「对,会好起来的,他们都会好起来。」她憋住一口气,用力抹掉泪水,也拭去涓涓的眼泪,她郑重说:「你哥哥不会死,他会活过来,他答应我要平平安安的,他最重视承诺了,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涓涓用力点头。

  「对吧,你也知道承诺很重要对不对,但凡说出口就一定要做到的,你哥哥就是这种人对不对?」

  追着一个孩子要答案,这种行为很蠢,可是她没有办法了呀,她需要一个肯定,需要有人斩钉截铁对她点头,告诉她:承诺必定成真。

  「对。」涓涓咬紧牙关重重点头。

  「你哥哥会清醒,他答应的事从不食言。」她重复又重复同样的话,彷佛重复的次数够多,好事便会成真。

  「对。」涓涓也一点头、二点头,她也相信头点得够用力,就能证明哥哥会守信。

  就这样莫名的信心、莫名的相信,她们不再哭泣,她们待在床边不断对席隽说话,把过去来不及说的、没记得要说的,通通说清楚。

  三更梆子刚刚敲过,大地沉寂……婧舒睡不着,她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

  「两次,你说自己样貌长得不好,同样的话你从来不重复,为什么这件事一再提及?是王爷惊人的容貌刺激到你吗?傻瓜,有没有听过海上有逐臭之夫?有一张好脸孔,确实更能让人心喜,但那只是一时喜欢、与爱情无关。

  「知不知道爱是什么?娘留给我的书上有写,她说:『爱不是寻找一个完美的人,而是学会用完美的眼光欣赏那个并不完美的人。』

  「我不完美,但你欣赏我,你不完美,但有我欣赏你,我们会带着对彼此的欣赏走过此生,你不可以半路下车,不可让我的欣赏孤军奋斗,懂吗?」

  说好不哭的,所以她没哭,只是眼泪自顾自从她大大的眼睛里滚下来,她不愿意但是控制不住。

  让他的手贴在自己颊边,一瞬间,他掌心蓄满她的眼泪。

  「失去,很痛,但在还没来得及珍惜之前失去,更痛,你舍得我痛吗?如果不舍得,请你张开眼睛,让我别那么痛,好不?」

  几天没睡她已经累惨了,但每句、每个字,她都说得认真无比,她认为只要说得够认真,就能说服他清醒。

  「娘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现在我告白了,你听见了吗?没听见,好,那我再告白一回。」

  「席隽,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无法陪伴你的前世,但请把你的今生给我、来生给我,未来的每一辈子通通交给我。我想要牵着你的手,像这个样子,一步步往前走。给我这个机会好吗?」

  这种话不矜持,从小到大受的教养,都教会她这样做不可以、不好、不适当,但是顾不得了呀,她还来不及珍惜他,他就要离开,她的痛需要一个人来倾听、来表白……「听过遥控器吗?娘说遥控器上面有很多按扭,一按窗帘就会自动打开,饭就会自己煮香,灯就会自己点亮。你说,是不是特别特别好的东西?」她一一扳开他的手指,贴在自己胸口。「现在,遥控器在你手里,你可以遥控我的心情,你想我哭我便哭、要我笑我便笑,你舍得我哭吗?如果不舍得,请你用力一点,请你认真和阎王爷好好谈判,请你回到我身边……」

  她说着,眼泪流干、唇舌燥了,她疲惫得撑不住了,但她不敢闭上眼睛,深怕一闭、深怕松开他的手,没了牵系,他悄悄地离开自己。

  可终究她只是个人,三天三夜不眼,让她失却最后一分力气……

  她不知道自己睡着,不知道自己趴在他身旁、枕着他的掌心,更不知道即使在梦里,她的泪水也不曾止息……

  涓流不息的鲜血从腕间流进碗里,她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情绪不曾有半分波动。

  「陈太医,求求您,不要啊!」

  小宫女跪求太医,紮紮实实的磕头声响,触动人心,太医心生不忍,却无法停下动作。

  他也不相信娘娘的血可以治病救人,但他亲眼看见皇后娘娘饮下鲜血后,便将小皇子顺利生下,而现在大量失血、进入昏迷的皇后娘娘……再一碗血就能活了吧。

  陆家的人全都围在长春宫,所有人都盼着皇后娘娘活命。

  「月儿,别磕了,起来。」

  「不行啊,娘娘再下去……会危险的。」

  「傻瓜,死亡从来都不危险,一旦死亡发生,所有的危险便终止了。」

  晰晰轻浅笑着,彷佛痛彻心扉的伤口不在她身上,彷佛那红得似盛绽鲜花的血不是自她手腕流出。

  陈太医诚惶诚恐道:「求娘娘恕罪,只要再一碗就好。」

  看着太医,她知道啊……皇后死了,他也活不了,反正她不想活了,用她的命换回两条人命,值!「取吧,罪不在你有什么可恕的。」

  终于血取够了,陈太医用棉布裹紧她的伤口,一个俯身重磕后离去。

  月儿哭着上前抱紧她,瞬地,温暖袭上,只有一点点,稀少得令人鼻酸,但足已令她感动。「月儿,我想看月亮。」

  「外面风大……」

  「最后一次。」

  望着娘娘坚定的目光,月儿唤来宫女太监,将软榻搬到院子里,再将虚弱的娘娘移出去。

  清兮宫只是从清和宫划出来的一个小角落,里头三间房,青砖红瓦,连服侍的人都比旁的宫殿少,这是娘娘的要求。

  盖这样的屋宅不符合宫中规制,但娘娘想要,皇上便允了,清兮宫里最美的一处风景就是院中的那株玉兰树,月儿记得,那是初入宫时皇上亲手为娘娘种下的。

  月儿握住娘娘的手,从娘娘进宫之后就是她贴身服侍的,娘娘的心苦,每一分她都懂。

  才多久?两年吗?她记得好清楚,那日皇上携着娘娘走入后宫,穿着白裳的娘娘美得像仙子,所有人都说娘娘是天上神仙下凡,说皇上能一路过关斩将、顺利走到龙椅前方,倚仗的不是千万将兵的枯骨,而是娘娘的鼎力相助。

  娘娘可厉害了,能呼风唤雨、出谋划策,让死于战乱的人数降到最低,所有人都说娘娘是慈悲的观音菩萨送来,解天下苍生之苦。

  刚入宫的娘娘多么快乐呀,她笑得何其灿烂,她总拉着月儿的手说:「我会用尽全力辅佐皇上,让他成为一代明君,造福天下百姓。」

  但立陆氏嫡女为后那天,娘娘哭了。

  她仰头问月亮。「不是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说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为什么我的情路上,会有那么多闲杂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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