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站队的官员也纷纷吵嚷——
“李寺卿大人知法犯法,难道就不该罚吗?”
“——大理寺和刑部同为国之律法重器,如今大理寺卿这般行事令人不服,刑部尚书却至今无半句话,莫不是因着姻亲关系就想循私?”户部右侍郎简越之语气温吞,却是绵里藏针。
此话一出,素来正直威严的刑部司徒尚书简直要气笑了。
“本官要说什么?尔等就跟坊间吵架斗嘴、胡搅蛮缠的婆子们没两样,这还像是我大唐为主分忧、为民造福的官员吗?你们索性个个剥了这身官皮,到菜市大街上嚷嚷个痛快!”
被讽刺的官员们脸先是涨红,随即气咻咻七嘴八舌的辩驳起来。
“够了!”圣人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眯起眼。“玉衡说得对,朕还在这儿,你们个个咆哮大殿,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皇帝?”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连忙急急跪下——
“圣人息怒!臣等知错了。”
圣人搓了搓指间的汉玉扳指,面无表情地道:“尔等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就是为了拿来在朝上攻讦忠臣良将的吗?”
心中有鬼的官员们头垂得更低,豆大冷汗频落,却也暗暗懊恼愤然……
怎么拿住了这样确凿的把柄,圣人却还是对李衡宠信有加,没有半分帝王多疑的迹象?
若换作是旁人,恐怕早挨了圣人的一记窝心脚了……
这些官员虽知圣人对李衡一向信重有加,却不知李衡几乎是圣人手把手带大的,跟在圣人身边的辰光甚至比太子还要多。
在圣人心中,自己对玉衡这亦父亦师亦友的多年情分,又岂是这些个心怀鬼胎、人人腹中皆有一本私帐的官员可比得?
李衡从来就信任他这个圣人,也从未对他有过半分隐瞒……一番丹心赤诚相待,他这个圣人“师父”又怎么可能会令其失望?
……而此刻见圣人发怒,在朝中从来公正不偏不倚与李衡素来理念契合的文武官员们,也趁机为李衡说话。
“禀圣人,李寺卿五年来管理大理寺,方方面面的功绩有目共睹,若单凭一个仵作杀人案就要扯到上官头上去,那是不是六部都该比照办理?难道御史台前两年林御史宠妾灭妻,嫡庶不分的罪过,也要请陈老大人出来负责吗?世上焉有此理?”
中书令周老大人白发苍苍精神矍铄,慢吞吞地禀道,并不忘挑衅地瞥了陈老大人一眼。
“周大人你——”陈老大人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你这是诡辩,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陈大人,为人处事可不能有两种标准,否则立身不正,哪里有资格抨击他人?”周老大人和这个冥顽固执的陈老头子斗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怎么捅刀最好用。
“你——你——这是谬论!是胡扯!”
“好说好说,不过是师法陈大人罢了。”
陈老大人被气得差点当场脑卒中(中风)!
圣人憋着噗哧出声的冲动,在瞄见一旁神色恭谨做专心聆听状的李衡后,再忍不住笑骂道:“你小子戏也该看够了,还不快些说说正事?瞧今日……都闹成什么样儿了?”
圣人语气听着像是在骂人,却满满掩不住的疼惜和护短,不只文武百官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就连始终静静坐在下首副座的太子,都默默向李衡投去一个哀怨的小眼神。
——这人比人,果然气死人呢!
前几年也开始上朝参与政事的三皇子骆王目光闪过一丝幽光,而后低下头去,弹了弹衣摆上看不见的灰尘。
裴大将军则是露出笑容,望着李衡。
“回圣人,微臣确有要事禀奏。”李衡恭敬地持笏道:“此骇人听闻剥皮案,凶手柳原已落网,臣适才收到大理寺卢少卿递送进来的口供,连同臣所书奏折,一并上呈圣人御览。”
“呈上来。”
“喏!”
王公公忙拾阶而下,双手接过后急急碎步而上,躬身呈与圣人。
“你也且说来。”圣人展开了奏折。
“微臣领命。”李衡高大身段玉立如劲竹似青松,先向圣人拱手行礼,而后环视文武百官,朗声道:“此桩剥皮案凶手,为大理寺仵作柳原,原籍河东道云州,后为河东道潞州上党郡上党县仵作,仵作本是家族行当,可柳原却是师承上党郡吴老仵作,于验尸一道上颇有天赋,是以入行短短六年,便协助侦破二十一桩案件。”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李衡为何要从凶手六年前的经历说起?
“三年前,因其出色的验尸本事,由河东道刺史举荐入大理寺。”他顿了一顿,淡淡道:“我审阅过他二十桩案件的验尸格,也觉此人技艺了得,大理寺调查过他的身家清白无误后,便允其上任。”
“——所以李大人这是承认了,人是你录取的了?”吏部左侍郎逮着了机会,梗着脖子直声道。
“是,人是我录取的。”他神情坦然,温和地道:“我若有未卜先知之能,知晓他三年后会犯下此等残忍凶案,我自然是不会录用他的。”
李衡语气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不乏一丝感慨怅然。
可这话也让众人无话可说……
确实,人又非神仙,如何能掐指一算,预知谁几年后会大变样,起了坏心动手杀人?
这天下千千万万事,又有谁能一桩桩一件件都提防得了的?
陈老大人愤然的神情也有了一抹若有所思,气鼓鼓剧烈起伏的胸口也渐渐平抚许多,只不过面上还是板着,倒像是在同谁生闷气。
“玉衡,你只管继续道来。”圣人已然看完了奏折和口供,挺直了龙躯,一副等着给谁——大家都知道是谁——撑腰的王霸姿态。“朕都不怪你,想来……众卿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
帝王开金口一槌定音,此刻大殿之上还有哪个白目敢直指圣人说错了?还是嫌自己脖子太粗,迫不及待跳出来给圣人砍一砍的?
一时间,文武百官安静如鸡……
裴大将军揉了揉钵大的拳头,似笑非笑。
“谢圣人。”李衡揖礼,而后继续朗声道:“柳原三年来于大理寺验尸五十具,件件严谨分明,鲜少出错。”
“这样一个难得的仵作,又是怎么会……”刑部司徒尚书蹙眉道。
“衡命属下严查,方知一年前柳原于流金阁和一名唤娀光娘子的女伎往来甚密,半年前曾有意为此女伎赎身,却无果。”李衡语气从容不迫,不带丝毫个人情绪。“四个月前,柳原和娀光娘子数度争执,不欢而散,娀光娘子自此艳旗重帜……其中两名入幕之宾,便是惨遭柳原杀人剥皮的,户部左侍郎闻大人幼子闻秀,和广福粮米行的帐房邹生。”
“所以此案是因情仇杀了?”左卫叶大将军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有人想让此案看着是情杀,”他微微一笑,眸光如冷电。“但经详查,娀光娘子入平康坊乐籍前,原籍河东道云州,父亲卯英,曾任云中州县令,因贪污受贿遭流放,家产抄没,家眷发卖。然其子事发前落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话一出,文武百官恍然大悟议论纷纷起来——
“卯姓?”
“难道这柳原就是卯星汉那落水失踪的儿子?如若这般,那个娀光娘子不就是他的姊妹了?”
有思维敏捷的官员已低喊而出——
“我大唐籍贯落户登记十分严格,可这卯字旁只需添个木字头,卯原就能轻易成为柳原,户纸上其父卯英,亦可添字伪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