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越发冷冽,谁家父亲枉死,子女还能够戒除冲动?她就是奔着血光之灾去的呀,就是打定主意冲动,不介意伤及性命,连命都不要了,还三思个屁!
这世道就是如此,身为社会底层,想拽下高层一张皮,便只能拿自己的性命去拼,她不拼搏一回,难道要默默接受父亲枉死?
现在任何人想劝阻她,都会得到她的攻击,于是她等着,待对方多说上一句,立即以言语暴力还击。
和尚本想再多劝上两句,毕竟重活一世不容易,但看着她眼底的固执坚定,以及猎豹般的伺机攻击……算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他的善意,只是觉得可惜,分明有大好前途的。
轻喟,和尚了然,有人非要历劫他也没奈何,但愿老天再厚待她一回吧。
带着深意的淡然一笑,他转身离去,缓步慢行间,叹道:「命运始终掌握在人们手里……」
满腔恶意的向萸对着他的背影冷笑。这种废话别说了吧,她的厨艺不怎样,但煲心灵鸡汤却是一把好手,这种无济于事的费话她能说上一箩筐。
再次挺直背脊,向萸朝衙门走去,毫不犹豫地抡起鼓槌,咚咚咚!使尽全力敲击。
密室里,三个男人对坐。
一个五官秀丽,面如芙蓉柳如眉,漂亮到让女人自惭形秽的男子居中坐定,他依旧是一身黑衣,许是特殊喜好吧,可即使一身黑,也无损于他的美丽。
他旁边坐着长得像黑熊的杨磬,两个人的颜值天差地别。
但别小看杨磬,他可是杨丞相庶弟的外室子,太后的亲侄子。
杨家家风严谨,没想到不受待见的庶子竟收了妓女当外室,还育有一子,此等有辱门风的大事,把杨家面子给踩得稀巴烂。
太后看不下去下达了懿旨——去母留子。
庶子和外室生生被拆散,心碎难当,竟双双投缳自尽,留下无依无靠的儿子,最后杨磬便被送回了杨家。
令人厌恶的外室子,成长过程只有一个词形容,那就是悲惨!
另一边坐着的是瑾王周承,他是周国送来的质子。
质子就是身分相对高贵点的人质,谁让他的娘亲是巫族后代,身分低下却又美若天仙,迷得周帝神魂颠倒。
周承亲娘死后,他在后宫成了突兀的存在,别的皇子有娘亲,他啥都没有,因此当朝廷需要送质子出国门,周承就成了最简单的选择。
「晚了一步。」杨磬道。
「什么意思?」黑衣男口气寒冽。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隔壁牢房关的女人告诉我,向萸一进监狱当晚就被人毒杀,屍体摆了一晚才被拖出去。」
黑衣男闻言大怒,很少激动的他握紧拳头,掌心里的杯子瞬间碎裂,划出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周承见状使劲儿扳开他的手,怒声说道:「松开,你是嫌自己的伤太少吗?我的药很贵的。」
「把她的屍体找出来,厚葬。」黑衣男咬牙切齿。
他恨自己晚了一步,明知她那么愤怒伤心,明知她很可能会失去理智做出傻事,他居然没有派人日夜探看,没有阻止她做傻事。
周承明白他的愤怒,但这实在怪不得人,这些天他清醒的时间不多,被自己圈着养伤拔毒,等到能够下床了,才晓得向萸做了傻事。
杨磬没有周承的同理心,只有分析利弊、纵观局势理智。
听见这话,他不依了,不过是一个小小丫头,为什么有人非要她的性命?
那是因为她搞出来的动静太大,大到影响某人的利益吧,而那些个「某人」势力肯定不小,没有必要就别冒险掺和,重点是人死如灯灭,就算厚葬对向萸来说也没有太大意义。
「你别发疯,这些年我们心思用尽,好不容易才让局势发展到如今,你知不知道我们身边有多只眼睛牢牢盯着?一言一行都不能掉以轻心,要知道一步错步步错,你别为一个死人惹出是非。」
「她只是死人吗?不,她也是我的恩人,没有她我早就死了,更别谈什么布局。」黑衣男寒下声嗓,冷眼看着杨磬。
几句话堵了杨磬,两人眼对眼,用目光逼迫对方就范,谁也不肯退让,在几回合的深吸深吐之后,最终杨磬败下阵,闷声回答,「知道了,我会去找,你尽快回去吧。」
每回对峙,杨磬总是妥协的那个,但即使他已经低头,黑衣男眼底的怒火依旧未消。
那女孩灵动的目光在脑海中闪过,她是个让人记忆深刻的女子,而自己终究是负欠了……
第二章 和想的不一样(1)
新进宫女排成行,跟着管事姑姑走往每处宫殿。
进宫后受训三个多月,每天起早贪晚,除受训之外还得做事,她扫过地、进过厨房、洗过衣服、做过女红,很像医学院的学生,在实习期间必须在每一科都轮过一遍,最后才决定从事哪个专科。
她不打算留在厨房、浣衣局,她要走到能够接近「主子」的地方。
因此她比谁都吃苦勤奋、努力上进,处处展现自己与众不同的智慧,并且把谄媚巴结讨好那一套全数做尽,她做了过去的自己最轻蔑痛恨的事情。
被讨厌针对?那是理所应当的,但她不在乎,也不怨恨排挤自己的小宫女,她全心全意盯着目标前进。
在汲汲营营之下,她成功了,成功被挑选进入「甲组」。
那是类似于资优班的概念,她在组中竭尽全力表现,最终换到今天的机会,她不求高位,只求能够留在「贵人」身边。
因为,她想要离渣帝近一点,再更进一点。没错,她就是向萸,已经在地牢里死去的女人。
那天她没有吃饭,只喝下一杯水,没想到竟会出现剧烈的腹痛,她觉得五腑六脏全都绞在一块,在地上不断呻吟打滚,使尽力气把狱门拍得砰砰响,却始终没有人进来看一眼,那时候她明白了,自己的冤被官府给吃了。
什么小虾米对抗大鲸鱼啊,她连大鲸鱼的脸都无缘见到,就被旁边的小鱼小蟹给啃了,最后她吐血而亡。
死前,她满脑子想的全是……她的死亡能够引起百姓的讨论吗?她的书能够败坏皇帝的名声吗?有没有人在明里暗地议论皇帝有多糟?那股力量有没有大到足以撼动朝堂?先帝的儿子在驾崩之前死得乾乾净净,当今皇上是先帝亲弟福王的儿子。
换句话说,现在的皇帝死掉,还有一堆从兄弟可以继位。
那么这些兄弟当中有没有人对龙椅产生想法?有没有人期待有机会能够继位?现任皇帝暴虐无道、庸碌变态,在百姓的骂声中,多少人盼望着他早点驾崩,而自己提供的机会,有没有办法让这些兄弟们揭竿起义呢?
她希望自己的死亡,能够促成帝权更替,但是——她居然没死?
醒来时,床边一个女人冷眼看她,像在观察濒临绝种的动物似的。
她的脸很长,额头颇宽,身材微胖,锐利的眼神相当不讨喜。她看了向萸很久都没说话,向萸也不开口,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后来的后来,不知道哪个机关被按开,她问:「你真心想为父亲报仇?」
「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你觉得呢?」向萸毫不掩饰眼底恨意。
然后又是一阵长久的对视,向萸怀疑女人企图从目光中读出她的心思,总之最后对方露出满意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