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不该了,我替你训他!」
胡夫人笑得亲切,也不纠缠前头那件事。「您来得正好,是个有口福的,方才老胡的秀才学生给他送十月朔礼来,人还在前头候着。」
胡之一生致力于教育,学生多得数不清,自然不是每个学生来他都会见。
胡之拿了颗水梨咬着,忙起身去看,稻草编制盖覆着的木盆下两只三斤多重的河豚正朝着他吐泡泡,大喜过望。「这时节哪来的河豚?谁送的?」
「就那苏雪霁,苏秀才。」
「这二愣子是开窍了吗?」
「这不是觑着你好这口,时节再不对也找法子给你送来。」他哪个学生不知他的喜好,偏生这河豚不是常物,全身都是剧毒,就算市集里有人卖,也少有人买,稍有不慎便会中毒身亡,拼死吃河豚,值得吗?
胡之深知这点,平常也不敢造次,毕竟还没活腻。
「真是小气鬼,就送两只。」周枚也过来探头看了眼,万分嫌弃。
「你这话什么意思,两只都是我的。」这老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挑这时候来抢食,咗,他才不要分他吃!
「后院还拴着只驴。」胡夫人笑得颇有深意,这孩子每一样都送到老头子的心坎里啦。
胡之神情微妙,周枚拍腿大笑。「这小子有意思,送礼都送到老胡的心坎,那家伙是哪里有求于你?」
胡之吹胡子瞪眼睛道:「那小子家中无人扶持,是我一路看着他爬上来的,旁人我不敢说,他那家境买不起这等奢侈物。」
那这些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
胡夫人也不去反驳丈夫的话,凉凉的从袖子抽出一张字条,「太白留了张食用法子,他说是他夫人写的,只要让人照着这法子收拾,便无性命之忧。」
胡之拿过去一看,里头还钜细靡遗说了去刺的鱼皮千万不要丢,汆烫后切细配上柚子醋一起吃,着实美味。
不说胡之对字条上详细的食用法子多看了好几眼,连苏雪霁自己也疑惑了许久,向来爱吃、能吃,却只会动口不动手的小姑娘居然口述,让他写出这么一张方子?
别说吃坏肚子,若一个不慎闹出人命,不就变成了好心办坏事?他犹豫了许久,几乎要打退堂鼓。
儿金金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拍拍他的手,笑得那一个得意,「你可以不信旁人,怎能不信你娘子我?煮食,以前我是个门外汉,不过不代表我不会,回门的时候,伯娘就念我说哪能让你一个大男人老是下面给我吃?要不是时间不够,我看伯娘都想把我押到灶上,手把手教我怎么煮食、下盐了,何况,你忘记我嘴甜啊,我脸皮厚,又敢问,这阵子我们天天吃外面,那些卖吃食摊子的大娘、大婶架不住我痴缠,最重要的是我又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一来二去的,就学到不少东西了。」
苏雪霁这才想起来,她每到一处摊子、饭馆去吃饭,吃得好了,总能和摊主唠嗑上一阵子,人家若忙得错不开手,她还能撩起裙子、袖子帮人家洗碗、点菜,混得风生水起,大家都喜欢她,本以为她就是一副热心肠,哪里知道竟是为了要烧饭给他吃。
他满心感动的收下他那花见花开小姑娘的一片诚意。
「太白几时娶妻的?」之前请假理由是人病了,这会儿病癒,还娶妻了?真是士别三日。
胡夫人给了他一个你问我,我问谁的神情。
「也就不劳弟妹了,我带着厨师,就让他照那单子上头的法子去收拾,再温上一壶竹叶青,再好没有了。」周枚让随身厨师借了胡家的厨房整治河豚去了。
「方才是谁说得正气凛然,这会儿还不是让两只河豚收买了?」胡之撇嘴,竟连厨师都带上了。
「那行,一会儿你别吃。」
「你喧宾夺主啊!」
「得了得了,两个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见面就像老小孩吵架。」胡夫人完全不想再管这两个老男人,摇摇头出去把苏雪霁叫进来。
一会儿苏雪霁便让胡夫人领了进来,他给胡之行了礼,见边上还坐着一位老者,也无人引见,便行了个晚辈礼,在一旁站定。
读书人周枚见多了,见苏雪霁眉目极秀,相貌俊朗,身量硕长,儒雅之外还有股大开大阖的气度,而且眼神明澈通透有自信,即便穿着布衣,也难掩饰与生俱来的贵气,此子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他阖上眼,两手拢在袖子里,做闭目养神状。
胡之摸了摸八字胡,问苏雪霁,「身子大好了?」
「劳先生过问,学生已经无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苏雪霁对胡之是十分尊敬的,有问必答,态度恭敬,言词恳切。
「听说你娶妻了?」
「是,也就几日前的事,我大哥说我既已娶妻便把我分了出来,昨日才在县城落的户。」
「你那个家,分出来也罢!」苏家复杂的状况他也有耳闻,这孩子在孤立无援的家里不只活了下来,还艰苦求学,即便中了秀才也不骄不佞,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便是个好榜样。
「内人也这么说,她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用钱财换清静,值。」苏雪霁苦笑,自己被坑了那么多的田地,将来必要讨回,如今先退一步,否则真要逼急了那群豺狼,不知会下什么黑手,这世上不只有光明正义,还有无数阴私和污秽。
只要他们肯努力,岂会穷一辈子,只能挨打无还手之力?
「你娘子是个明事理的。」
「是。」苏雪霁微微笑起来,「那两只河豚也是她去抓的,内人说虾有虾路,蟹有蟹道,河豚贪吃只要下钩就能钓上,麻烦的是如何处理,但只要处理得当,便是一道消得一死的美食。」
胡之听得高兴,「消得一死啊,哈哈,改日有机会带你那娘子过来和你师母聊聊,做个伴。」这性子应该和他夫人处得来。
「知道了,内子应该会很高兴的。」
「可准备好要回书院读书了?你错过今年的乡试,虽然还要再等上三年,但三年也是眨眼即过,光阴似箭,要好好把握。」
「过两日学生安置妥当,自是要回书院的。」
「嗤,再等个三年黄花菜都凉了。」周枚终于睁开眼睛,颇不以为然的眄了胡之一瞥。
「何意?」胡之挑起眉问。
「明年开春君上要加开恩科取士,你若是没有准备,也就不用准备,去了也只是浪费时间银钱。」天下读书人多如牛毛,有的人资质够,运道不好,有的两者都欠缺,胡之在与自己的往来书信中曾多次提过,这小子颇有才气,也肯努力,今日一见还真不俗,如果只缺那临门一脚,他不介意给个顺水人情,左右这消息再迟些时日衙门也会贴出公告来。
「什么时候的事,我竟然不知道?」胡之大惊。
「还在拟旨中,是我那在朝中的门生提了一笔,我才事先得知的。」这便是朝中有人和无人的差别,有人消息灵通,无人,也就只能被动的等通知了。
皇帝加开恩科,是为太后六十大寿所开,君上亲试,非同小可,若能过这一关,官场将来一路亨通。
成龙、成虫就他自己的造化了。
胡之可不领情。「老小子嘲笑我朝中无人,太白,这回恩科你非中举不可,替老师争口气,将来你有了出息,看谁还敢把我撼在尘埃里。」
周枚咬了口软嫩嫣黄的柿子,满口甜滋滋,「你想哪去了,自己对号入座,干么给孩子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