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姊姊与祝儿从未到过苗疆,不太可能遭人下蛊。
为此,过去两年他亲赴西南,深入蛊毒之乡,想要确定这件事,却反而……先且不谈这事,总之,他已确定祝儿并没有遭人下蛊。
她是那么的健康,脸色红润有如新绽的花朵。
他无法相信这孩子会短命而死。
“如果没有病,那么这孩子能活到几岁?”医者抱着希望地问。他想,金刚智大士既有预兆之力,也许也看得出祝儿能否活过二十五。
金刚智大士慈悲地看着祝晶的睡颜道:“二十五。”
医者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他看着大士阗黑的眼眸,双唇忍不住紧抿了一下。“有救吗?她的短寿,是天意吗?”
他知道佛教要人超脱生死,但祝儿是他心头上的一块肉,他无论如何也要救她。
不空在一旁将医者的话转译为梵语之际,大士将手覆在祝晶额头上,为她祈福。“不确定是不是天意…”接下来是一段梵语。不空将师父的意思转译出来。“不确定是不是天意,但是上天既然要两位施主前来,小施主也许有机会度过劫难。”
金刚智大士感受到隐藏在小小祝晶身后那股幽暗的力量,他试着以金刚咒驱离那股业力,而后又说了一串梵语。
不空继续翻译:“不是病。是咒。”
“咒?”医者讶然出声。他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不空传达大士的话。“那是过去之世,有人所施加的一种咒术。小施主倘若能一生不动男女之情,那么她就可以顺利度过二十五岁的生辰。但倘若无法禁制情意萌动,那累世的咒力就会夺去她的生命。”
听完解释后,医者当下跪地,磕头拜道:“请大士救我甥女,我愿一心供养三宝。”
然而金刚智大士只是怜悯地扶起医者,以生硬的汉语道:“施主请起。”随即又唤不空翻译。“老纳不是不愿意,而是做不到。这是强大的业力所致,只要小施主能留意自身的情意,不动情,那么她自然能度过灾厄。”
医者忧虑地问:“那如果她动了情呢?还有方法可以挽救吗?”不空转译其师的话说:“即使有,也言之过早,一切还是得看小施主自身造化。”
看着金刚智大士的眼神,医者知道大士已经说完他所能告知的事。因此,他再度双膝跪地,诚心道谢后,起身将沉睡的甥女抱回怀里。
离开前,不空追来问道:“施主请稍等。师父要我告诉你,虽然他无法解咒,但你身上蛊毒,他可以解。”
医者蓦然笑道:“多谢法师,请告知大士,这蛊……不碍事。”
不空双掌合十,看着医者,轻声地说:“师父也是这样说的。那么,真如随喜。”真如,乃佛所说至高解脱、至高领悟、至高喜悦。但愿普天之众皆能体悟完满。
医者虔诚回应:“真如随喜。”
第四章 樱花时(2)
急病求医是长安城禁夜令中少数合法的外出理由。
以急病求医的名义,在禁夜的长安街道上驾着车来到大荐福寺私见金刚智大士之后,医者回到永乐坊吕家。
小春早已入睡。医者先送祝晶回房。
稍后,吕校书候在自个儿房里听完妻舅的转述后,不禁露出伤神的表情。“咒……真怪,我从来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从前你家中老人曾提起过吗?”
医者摇头。“我也没有听说过。”他只知道他家族这一脉的女性都只活到二十五岁的事,从来不知道这与咒术有关。
尽管太医院里有御用的禁咒师,咒在医方中的应用并不少见,甚至还有特殊的效用,连药王孙思邈的《千金翼方》的“禁经”一章,都记有许多的禁咒之法。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对他家族里的女性下此毒咒。
这咒又是何时下的?如果连咒的内容都不清楚,根本就无法解咒。
两个男人沉默了片刻,吕校书又问:“那么,金刚智大士的意思是,祝儿一辈子都不能爱上任何人?”
医者严肃地点头,明白吕校书没有说出的想法。
不能爱任何人,这样的人生会是多么苍白啊,光想就觉得舍不得。祝儿天生热情真诚,他们都知道的。要她一辈子不去爱人,岂不等于出家?
两声长叹后,吕校书拧眉问:“你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见过恭彦那孩子没?”
“恭彦?你是指那个日本留学生?”医者笑了。“我听祝儿提过几回,没想到他们还保持着联系呢。”他刚回长安时,祝儿缠了他几天,拚命问他在外旅行时的事。之后比较不缠人了,偶尔便会带着小春出门,说是要去国子监找朋友,他也没有特别留意。如今想来,只觉得三年前在海上意外结识那名留学生,实在是很有缘分。
“恭彦是个好孩子。”吕校书说。“原本他们来往我也不反对的,可听你刚刚那样一说……”
“如何?”医者警觉起来。
“或许你该带祝儿离开长安一段时间。”吕校书忧虑地道:“我担心祝儿…”
“你是说祝儿跟井上恭彦那孩子走得很近?”医者突然有点了解他姊夫的意思。“祝儿才十二岁。还不懂男女情爱吧?”
吕校书叹息道:“如果你看过那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情况,或许你就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了。”
且不论是否真如吕校书所言,医者问:“如果我带走祝儿,你……不要紧吗?”
吕校书素来温和的脸庞透出一抹悲伤。“我没有别的选择。”
见过井上恭彦后,医者确实了解吕校书心中的隐忧了。当年在扬州一别后,他带着祝晶北上长安,便没再见过这个少年。
三年后,少年已然长成了风度翩翩的青年,无论是言谈或举止都令人注目。
听说日本遣唐使团的使臣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这孩子,想当然尔,在本国时,也是极为出色的人中龙凤吧。
他试着以年轻女子的角度悄悄打量青年,发现他笑容温雅,跟神透出坚毅,俊秀五官处处带有吸弘人的特质。
再悄悄打量祝晶,发现自家孩儿虽然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但当恭彦一出现后,他整个心思、目光便只往那青年身上放去,眼神明亮动
人。
这改变使医者的眉心忍不住蹙结起来。
站在医者面前,青年恭敬地问候:“很抱歉我这么晚才来拜访,虽然祝晶好几天前就告诉我,医者回来长安了,但我原想您可能需要休息几天,因此不敢来叨扰。”
三年前,在海上时,是祝晶与医者救了他。当时若没有这个男人,他今天不可能有机会来到长安。因此,虽然祝晶说等他有空再过来拜访就可以,但在得知医者想见他后,井上恭彦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来了。
站在一旁的祝晶噗哧笑出。“恭彦,你干嘛那么多礼,不过是我小舅舅啊。”
恭彦假装严肃地瞪了眼祝晶道:“什么多礼。医者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有一瞬间,时光彷佛回到三年前,那大风大浪的海上,当时祝晶与恭彦其实早已一见如故。看着两人熟稔的互动,医者突然间只觉得造化弄
人。
再看看站在一旁、也有些不太高兴的小春。医者想,也许,小丫头老早也感觉到了吧。祝儿心底,已经放了个很重要的人了。
医者关切了恭彦在长安学习的情况,而每每,恭彦要答话时,祝晶都会忍不住插嘴代答。看着两个孩子亲近的互动,使他不禁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但为了祝儿,有些事情还是得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