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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页

 

  “啊,不-”他赶紧又夹了一点菜。

  祝晶这才恢复笑容。她一边帮他布菜,一边看着他吃饭。

  整个晚上,阿倍一直都觉得,祝晶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那个爱吃红椒肉的人。

  他不确定恭彦知不知道,祝晶也许根本没有忘记他?

  他知道。

  尽管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不相见,然而他也曾经发现,有几次,她在他走得远远之际,站在身后悄悄地看着他。

  那使他无法回头。

  得很努力,才能尊重她的决定,不回头,不让自己喊出她的名。

  她是如此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心。

  倘若与咒无关,仅是情感的选择,他又怎么能漠视她的决定?

  他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她能够快乐。

  阿倍仲麻吕泻了一晚的肚子,早朝前,才稍稍恢复。

  他步履蹒跚地走进内廷里等候今晓的议事。

  才刚走进紫宸殿里,几名同僚便走过来向他打招呼道:“朝衡大人,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他揉着肚子询问。看同僚的眼神,好像是很要紧的事。怎么,又有蛮邦来献国书了吗?

  “原来你还没听说啊。”那同僚拍拍他的肩膀道:“扬州郡守昨日送来一份加急的公文,说扬州城在半个月前接待了四艘来自东海倭国的使船呢。”

  阿倍瞪大双眼。“是真的吗?”

  “是真的啊。听说皇上已经准许使者入京,一同参加来年正月的朝拜大典呢!从扬州到长安,快一点的话,大概两个半月的路程,应该来得及在岁末前抵达京兆。朝衡大人,想必你一定很期待看见同乡的使者吧?当年你入唐时……”

  阿倍接下来仅能以点头与摇头来回答同僚的问题,他的心思已被新来遣唐使的消息给占据了。

  退朝后,他急忙到翰林院告知井上恭彦此事。随后,暂时没有要务的两人又匆忙出宫,到国子监找吉备真备,通知了他这个消息;最后三个人一同前往大慈恩寺,知会玄防日本遣唐使已经抵达扬州。

  四个人都相当激动,一时间无法相信他们即将见到新一批的遣唐使,同时这也意谓着,他们即将结束在唐近十五年的学习生涯,返回自己的家乡了。

  许久,骑马离开慈恩寺的路上,经过永乐坊时。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在坊门前停了下来。

  恭彦虽然没有开口,但吉备与阿倍都很清楚他心里的挣扎。

  “应该要让祝晶知道这件事。”阿倍说。

  “现在不说,再过两个多月,她也会知道的,不过那时已经有点晚了,不是吗?”吉备也道。

  阿倍又道:“当年我们乘坐的海舶,在东海上遇难时,我曾以为我们今生是到不了长安了。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搭上海舶之后,回乡的路才刚刚开始……有太多遣唐使的海舶在回程时沉没,我们未必真的能够顺利返国,万一海路上再遇上了风浪吞没我们的船只,那便真正是天人永隔了。”

  吉备看着恭彦,两手一摊。“我想说的话,阿倍刚刚都说了。”

  “我知道,但是……”恭彦仍有顾虑。

  “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件事,恭彦。”阿倍突然严肃地说。

  “什么事?”恭彦猜想着阿倍即将说出口的话

  “你知道我昨天泻了一晚上的肚子吗?”

  “噗啡!”吉备很失礼地笑了出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请继续。”赶紧板起面孔,故作正经。

  “我没本事吃辣,你是知道的。”阿倍不为所动地继续说道:“可猜猜昨天祝晶都烧了些什么菜色请我?我记得是红椒肉……”开始列举昨晚的食单,语调中有着领悟与了解。

  都是恭彦喜欢的菜色,他怎么会不清楚,只是他……

  “樱花呀樱花呀,多美丽的樱花呀……”一旁的吉备突然吟咏着日本流传颇广的和歌。

  “是眼前之生重要呢?还是未知之生重要呢?”阿倍抛出最符合日本人性格的疑问。

  春日的樱花,总在绽放到最美丽的时候,选择将一树繁花随风飘落。

  祝晶不是娇弱的樱花,她是长安城里,一株色泽淡雅的牡丹,是他、心里永恒的宝石。

  看着两位好友如此卖力地劝他及时行乐,恭彦不禁松开眉头,浅浅地笑了。“不必再说了,我这就去告诉她。”

  一直都有种感觉,如果她打开门,见他站在屋外向她微微一笑,那便是分离的时候。

  “你来了,恭彦。”她没有再假装不认得他。

  他手上拿着她的笛。“我是来还妳东西的。我听说……新任的日本遣唐使已经到扬州了,年底前会抵达长安……这是妳娘留给妳的,应该要物归原主,我……把它还给妳。”

  祝晶看着他手上的玉笛,知道他总是随身带着身边,慎重地收藏着。

  迟疑地伸出手,牵住他的马儿缰绳,带往自家后院。

  “可以吗?在你把笛子还给我之前,再为我吹一曲长相思?”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她。他跟着她进屋,来到后院。

  新雪方融,草木萧条,只有后院的老树还残存着几片叶子挂在风中,看来有些萧瑟。

  小春去了西市,不在家。

  祝晶在后院起了炉灶,煮起茶汤?坐在石凳子上,听恭彦吹笛。

  长相思,在长安……

  别离当前,祝晶忘记了曾被拒绝的难堪,想要顺其自然,想要准备好,送他归乡的勇气。

  一曲长相思尚未结束,听曲人已泪流满面。

  她取下颈项上的御守,在恭彦吹笛之际,为他重新系上。“愿住吉大神守护你,愿观音佛祖守护你,我的……挚友。”

  恭彦将玉笛还给祝晶,留恋地看着她熟悉的面容,轻声道:“要快乐,不要哭。”

  祝晶泪如雨下,任由他努力帮她抹掉眼泪,都止不住,也不接过笛子。

  无可奈何,恭彦将她拥进怀里。“别哭,祝晶……”

  她用力回抱着他,再也无法克制强忍的情绪,哑声喊道:“不要走!恭彦,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恭彦将刚刚才系好的御守拿下,有些笨拙地重新系回祝晶的颈项上,再用力环抱住她。“今后妳要多保重。”

  他放开她,将笛子放进她手中,随即回头牵马往外头走去。

  “再见了,祝晶。我从不后悔遇见妳。”

  他走得极快,没有给自己回头的时间。

  将要归乡了,倘若遣唐使在年底前来到长安,最迟一年之内,他们就会欧程归航。

  不能再牵绊着祝晶的情感。得放手,让她自由。

  即便归乡意谓着,今生也许再难相见了。

  “恭彦!”祝晶追在他身后,直追到家门前,追不上了。她紧紧捉着手中的玉笛,彷佛那是唯一的慰藉。

  不想说再见,可终究还是到了再见的时候了。尽管一直都知道他会归乡,也一直在心里做着准备,然而真正到了离别的时刻,她才明白自己永远都没办法欣喜地送他回国。

  该祝福他的。理智上这么说。

  但感情的事……又哪里是理智说得通的呢。

  第十六章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1)

  开元十八年岁末,日本国第十次的遣唐使,包含大使多治比广成、副使中臣名代等,共有二十八个人得到入京的允许,浩浩荡荡来到了大唐的长安,参与了开元十九年正月元日在大明宫含元殿前所举行的朝贺仪式。

  开元十九年,阿倍仲麻吕再度被擢升为左补阙,隶属门下省,仍掌讽谏、举荐之职,官拜从七品,深受唐明皇的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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