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会长命百岁,一定得要如此!
既是如此,他就更不能答应她。
婚姻是一辈子的祝福,怎能成为生命的咒诅?
为此,他强迫自己不能心软,不能转身拥抱正嘤嘤哭泣的她。
直到这时候,他才猛然想起多年前祝晶还在西域时,吕校书对他说过的话。那时他还不明白,何以要早一点告诉祝晶关于小晶的事。而今,他虽然懂了,但似乎已经太迟了。是他的错,他让祝晶陷得太深。
见恭彦铁石心肠,说什么都不肯答应,甚至不肯转过身来面对她,祝晶泪流满腮。“恭彦,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答应我?”
恭彦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却仍然藏不住急切地道:“祝晶,妳不要胡思乱想,我虽然不能答应妳,可是我们还是好朋友。”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真的活不久了?”她再一次从背后用力抱住他。
“……我怎么可能会相信?”他要祝晶活到很老很老啊。
“恭彦……你……爱我吗?”她抱着一线希望地问。
他全身一僵,咬着牙,说不出口。
祝晶再逼他一问。“你爱我吗?回答我啊。”
“不,我不爱。”祝晶,对不起。
“……那,是我误会了……对不起。”
感觉身后的手臂突然松开了,他猛地回过头,祝晶已经不见了。
以她那样的状况,他不放心。
急急追到巷外,可祝晶已不见人影。
一阵风吹来,恭彦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已满是泪痕。
小晶是他青梅竹马的朋友。
他比她年长三岁,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呵,不过他们其实都还没长
因为感情很好的缘故,小晶从小就嚷着长大以后要嫁给他。双方家人误以为真,默许已久。
后来,他们才知道儿时的戏语大有问题。
成长的日子里,他们之间一直有的,只是单纯的友情,和亲情。
即将离开日本,前往大唐的前夕,小晶告诉他:
“恭彦,听说遣唐的留学生至少要在长安待上十五年才能回来,那么,等你回来以后,我大概已经很老了吧……假如在你回来以前,我有喜欢的人了,那该怎么办呢?”虽然她现在还没有特别喜欢上谁,可和恭彦之间,总感觉已经有如亲人。
“小晶,妳想说什么?”他温声询问。
“我想说,恭彦,假如以后我们各自有了喜欢的人,都要勇敢地去追寻,好吗?我想,只有那样,才会得到幸福的。”
他看着青梅竹马的同伴,笑了。“好啊。可是,万一我们没有各自喜欢上其它人呢?”
“那等你回来,你老了,我也老了,到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吧。”小晶笑道。“可是总觉得,未来的事情很难说呢。”她弯身过来,抱住他的颈项。“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回来喔。至少要让我知道,你过得很幸福。”
他笑诺。“我答应妳。”
他对祝晶说了谎。
他没有不爱她。
当过去那遥远的记忆闪现脑海时,井上恭彦这才太迟地明白,他拒绝祝晶的方式太残酷。
当时他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祝晶莽撞的要求……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绝对不能答应她。
祝晶离开后,他急急驾着车在街坊四处找寻。偌大长安城里,他竟然找不到她的身影。想到祝晶可能回了家,他又到吕家去找,但吕家大门深闭,他等到黄昏才见到吕校书和小春拿着装促织的竹篓子回来。
祝晶没有回家,她不见了!
当晚他们在城里找遍祝晶可能去的地方,但直到暮鼓响起,还是没有消息。
一晚上,他们焦急地等在家中,等祝晶回家来。
天明时,她仍然没有回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隐约间,他们爷俩大概猜出了祝晶的未归必定与恭彦有关。他脸上自责的表情教吕校书和小春无法再责备他,也只能陪着忧虑。
恭彦一夜未睡,心神却彷佛出了窍,不再属于自己……他恍恍惚惚,担忧着祝晶,当年与小晶的约定跃现眼前。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尽管还记着当年的承诺,他却没有遵守那个约定,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还傻得伤了她的心。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坊门开启。
恭彦突然走到吕校书面前,登地双膝一跪,行了个至重至敬的跪拜礼。
“吕大人,如果祝晶回来了,请容许恭彦在此向您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孩子,你-”
“快来人!是吕大人的宅邸吗?”大门外突然传来急切的呼声。
井上恭彦与吕校书为之一愣,话题就这么被打断,两人赶紧起身打开家门,就见到一名艳丽的女子策马奔上前来。
“阿国?”恭彦认出了来人,心底一阵讶异。
“恭彦?是你!太好了,快跟我来,你那位好朋友昨天跑到我那里,她感觉很不对劲-”
“祝晶?”恭彦冲出门,就要跟阿国一起离开。
吕校书赶紧叫住他。“等一等,骑马比较快。我跟你一起去。”
小春老早机灵地牵了马来,一行人匆匆赶往平康坊。
第十五章 此心依然(1)
“祝晶?”井上恭彦来到床边,轻轻唤着她的名。
吕祝晶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愣愣地发着呆,谁也不应。
“瞧,就是这个样子。”阿国站在她的屋子里,无奈地指着坐在床铺上的吕祝晶道。
昨晚禁夜后,吕祝晶突然来敲她的屋门,当时她看起来心神大乱,阿国赶紧让她进屋里休息,又找来大夫为吕祝晶诊治,但都不见起色。
大夫开了宁神的药让吕祝曰闪服下后,她虽然冷静了下来,却像是失了神魂般,成了个木娃娃。
知道不能放任吕祝晶这个样子待在这里,阿国一早便派人到邻近的崇仁坊找井上恭彦,但恭彦不在,不放心的她连忙亲自到永乐坊来联系吕家人。
“小公子,妳怎么了?妳看看我呀,我是小春啊!”
小春站在祝晶面前连连呼喊了好几声,但都没有得到响应。
祝晶从头到尾都只是浅浅地笑着,什么话也不说。
她看起来不像是生了病,却又分明不再是从前那生气蓬勃的吕祝晶。
“祝儿!祝儿!”吕校书的连声呼喊,都进入不了她的心。
一小群人聚在吕祝晶面前,试尽了各种方法→想要唤起她一点点的回应,却都徒劳无功。
向阿国再三道谢后,他们带着祝晶回家。
坐在阿国大方借用的马车里,三个人的目光都离不开那个异常温顺地坐在马车里的吕祝晶,方寸大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们找遍了长安城的大夫,但没有人能唤回祝晶的神智。
当天恭彦急急进宫,拜托慧安公主调请宫廷御医到吕家出诊。
御医果然到来,但也束手无策。
半个月之内,长安城群医讨论着吕祝晶的病况,得到一个共同的结论--
“奇怪了,这位姑娘并没有生病,不知道为什么却像是丧失了神智?或许是邪祟所致?”
大唐开元年间,民间道观林立,符线、灵宝一类的道术相当盛行,许多信道者皆深信不疑;朝廷一方面禁止百姓迷信,一方面却又极端崇道,不仅尊奉老子李耳为祖师,甚至下令读书人必须熟读《道德经》,使玄学大盛过一段时期。
待群医离去后,吕校书这才告诉亲友们:“祝儿的问题,应该是咒。”他说出当年金刚智大士来到长安时,为祝晶结印护持的一段往事。
“既然知道是咒,那么就以咒术来治治看吧。”微服出宫来探望祝晶的慧安公主果决地道。“我立即回宫,请太医署的禁咒师过来看祝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