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珩本是座冰山,这会儿都吓化了,冷汗湿透背脊,冰刀子似的眼神频频往她脑袋射。
这丫头的胆子是有多肥啊,怎地什么话都敢讲?她不晓得坐在上头那个,一句话就能血流成河吗?
裴梓鑫低着头,嘴角颤抖,她……好吧,都敢恐吓自己不能对郁珩始乱终弃,否则就要把他拉下龙椅的女人,对皇上讲几句「重话」,肯定也不当一回事吧。
「意思是,不放裴家父子离开,朕就成了昏君。」
皇帝的口气很阴森,邵玖感觉身边围了一百个青面鬼,同时往她身上吹气。
补救、快补救,虽然不知道补救还来不来得及,但她相当识实务的。
用力吸气,她试着当相声达人,「不,妾身的意思是,身为英明果断、日理万机、雄材伟略、纳谏如流、励精图治、叱吒风云、英武仁勇……的千古名君,皇上必定会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万万不能因为一点微小失误而留下遗憾。」
还千古明君咧,这是打一巴掌再赏一颗枣子的概念吗?皇帝凝肃的眉头略松,眉毛悄悄上扬。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皇帝被她这一通吹捧给惹笑了,卫梓鑫和郁珩悄悄松了口气。
皇帝瞪着邵玖,好像怒气未消,但脸上的微表情透露了心意,让她顿时心定。
「妾身头发长见识短,言行不周,确实罪该万死,求皇上看在妾身一心为朝廷保下忠臣,为受万民景仰、勤政为民的英明皇上留下善名,饶妾身不死。」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勾起嘴角,送上巴结笑容一枚,讨好的神情展露无遗,像只偷了腥的坏猫,让人好气又好笑。
邵玖让皇帝想起贤妃,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她从不把他当成皇帝,该说说、该笑笑,懊恼的时候,还会捶他两下。
百官不解,为何贤妃无子,却能得到圣宠无数,便是因为她让他得到了平凡男子拥有的幸福。
「还看?很高兴吗?再不出来,朕都快变成千古昏君了。」
语落,裴氏父子和邵丞相从屏风后方走出来,他们看着邵玖,双眼发亮。
邵丞相得意洋洋,她可是自家孙女呐,能得皇帝青睐多不容易啊。
裴志文还陷在感动之中,那些他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媳妇全替他说了。
另一边,夫妻俩骤然对视,瞬间眼眶泛红,胸口的委屈爆炸!
这些天她提着心,夜不能寐,身为侯府主母,她怕极了却还要假做镇定、撑起门面,这会儿有人可以撒娇,她哪里还熬得住?
她再努力,也憋不住往下坠的泪滴,顾不得场景ABC,她扑进裴翊恩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放声大哭。「吓死我了,我好害怕,那个监狱好恐怖哦,我想要劫狱,可是没学武功,都没有人要帮助我,呜……世道炎凉、人走茶凉,我们要庄敬自强、处变不惊,你以后要端正态度,不可以做错事好不好?」
裴梓鑫和郁珩互看一眼,额头几道黑线滑下,所以……他们没有帮助她?或者他们不是人?
但长者们额头上的黑线不会比较少,因为她的言下之意是——如果有学武功,如果有人帮助,她就打算要劫狱了?
夭寿,大逆不道啊……邵丞相连连摇头摆手,暗示那只哭得很惨的,不是邵家什么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现在属于裴家的管辖范围。
裴志文更苦,媳妇那模样,哪有半点庄敬自强、处变不惊的形象?而且彷佛依稀好像……做错事的不是她老公,是她公公。
裴翊恩也被她哭得慌了手脚,他搂紧她、轻拍她的背,重复安府道:「不怕不怕,没事了,我们回家……」
邵玖点点头,正准备拉老公回家亲亲抱抱加爱爱,却突然感觉背脊一凉,这才想起九五至尊还坐在位子上,并且自己仍站在人家的势力范围内。
于是,她吸吸鼻子,连忙补救。「我觉得皇上人很好。」
一句话提醒了裴翊恩,元神回归,连忙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知道。」
「以后我要常常做好吃的,你帮我带给皇上。」
这话,皇帝听得颇爽,这丫头手艺不是普通的好,同样一道菜,她就是能做出不同的味道。可以,有口福了。
「好。」
「我要写很多话本子,告诉天下百姓,我们的皇上是千古明君。」
「好。」
爽上加爽。对啊,哪个皇帝不想当千古明君?尤其他,特爱!
他们就这样一面说一面往外走,全然「忘记」皇帝还在。
两只不怕的走了,裴志文看看左、看看右,最后只能认分地跪到皇帝跟前,一揖到底。
「养不教、父之过,臣有罪……」
直到坐上侯府马车,邵玖才真正松了口气。「没事了对吧?皇上不会追究公公过错?」
裴翊恩心中感受纷乱,他很感动她的不离不弃,感动她为了他们父子豁出去,但是也害怕、也生气,万一皇上降罪呢?
不过眼前,他万万不能伤了她的心,她得鼓起多大勇气才敢策划这一场。
「对,没事了,父亲除爵,只保住职位。」
这些年父亲替兵部搞出不少杀伤力强悍的武器,那些武器在战场上,发挥极大效力。
「坏后母呢?」
「她做出那种事还能活?皇帝赐她一杯鸠酒、七尺白绫,曦恩绞了头发奉命修行。」
邵玖合掌道:「阿弥陀佛,谢谢老天保佑,总算平安无事了。」
「不是让你别太担心,我和父亲并非随随便便就决定向皇上坦承,在那之前已经做了许多准备。」
找证据、联络淑嫔、挖出当年涉案者,顺道帮皇帝清理一遍后宫……在这整件事当中,皇帝丢掉面子却赢得里子,并且这个面子,他们不说,就丢不出去。
邵玖蹶嘴。「我只当那是安慰话。」
「刚刚你差点把我吓死了,怎么就那么敢呢,那可是皇上啊。」
事过境迁,害怕已如昨日轻烟,邵玖胆子重新组装架构,肥了三分又能开痞,握着拳头、在他面前晃晃,笑说:「女人为了扞卫最在乎的人,可以无畏无惧、付出一切!」
他是她最在乎的人吗?为了他……她能无惧无畏、付出一切?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甜的话吗?没了,再也没了。
「傻子,以后别再自作主张,我的心脏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好。」
邵玖突然犹豫一下下,挠挠头发说:「其实……我还自作主张了一件事。」
裴翊恩的笑容瞬间凝肃,心道: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妈祖、太上老君、亲爱的娘亲,求保佑,千万别让她闯出大祸。
暗暗祈祷过一轮后,他才有勇气问:「什么事?」
邵玖把宋窈娘的事说了,讲完后,便把所有注意力都拿来观察他的表情。
原以为就算没有心疼不舍,也会有几分唏嘘,没想到他竟是……松了口气?
「你做得很好,我早就劝她另觅幸福。她总算选择了另一条路,甚好。」
一句甚好让邵玖展开笑容。
她扑进他怀里,第一次坦承。「坏蛋,我不仅仅很爱你,我还爱你很久很久了。」
呃,这话……比那句「无惧无畏」更甜,他反手回抱她,酸溜溜地问:「既然那么早就爱上我,为什么还和秦佑哲订亲?」
他记仇,还会记很久很久。
不过,她喜欢他的酸溜溜,捧起他的脸乱揉了一通。
「你有妻有女,我就不能定个亲?如果不订亲,一门心思全放在爱你这件事情上,我还活不活了?与其和宋窈娘分享你,我宁可不要你,我不想因为争风吃醋,成为让你讨厌的女人,我宁愿当朋友,宁愿和你谈一辈子友谊,至少这辈子你都会把我放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