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侍卫,皂帽戴得低遮住半张脸,脸色蜡黄,乍看不太起眼,不过锦衣卫中能人奇士多不胜数,也没有人敢小看。
因为没有人注意这方,元熙真人弄出的动静又有点大,那名黄脸侍卫忍不住轻轻咕哝了一声,“装神弄鬼!”
华惟深眉头微动,淡淡地飘去一个眼神,那黄脸侍卫随即闭了嘴,只是一脸不悦地看着
灵坛上的元熙真人。
若真是唱唱跳跳就完成了祈福,未免太过儿戏,也显不出元熙真人的道法高深,于是他停下仪式,取出一面铜镜,大声对着灵坛下的官员们说道:“此为照妖镜,经贫道作法加持七七四十九日,已具降妖伏魔之能。贫道心知朝野官员对贫道并不相信,认为贫道是蛊惑人心、故弄玄虚。今日贫道便用此照妖镜,逼出大皇子身上的妖气,证明贫道所言非虚。荧惑守心,确是大皇子之故!”
此时正是大中午,四月的阳光已带着些热,照得铜镜相当刺眼,元熙真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照妖镜往大皇子身上照,还不时调整着角度。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大皇子身上却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倒是元熙真人热得汗都滴了下来,背湿了半件道袍。
事情发展似乎出了元熙真人的预料,官员们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奇怪了,就连皇帝都显露了些不满。毕竟元熙真人这是拉着众人陪他一起晒太阳,又没晒出一个结果,自然大家益发心浮气躁起来。
福子渊直接走到元熙真人面前,拱手状似有礼,却是语气犀利地问道:“不知元熙真人这镜要照到何时?需要本皇子协助你吗?”
他不问则已,这么一问,百官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没有人知道福子渊内心着实感激华惟深,在开坛前福子渊沐浴更衣时,华惟深不知怎么无声无息地混进来,拿给他另一套衮冕,换走了他原本要穿的那一套。
基于对华惟深人格的信任,福子渊毫不犹豫地换穿了。
眼下被这妖道拿所谓照妖镜照着,福子渊才了解华惟深的用意,若自己穿着原本那一套衮冕,只怕现在已经被妖道弄出了什么妖气。
华惟深则是在一旁暗自冷笑,他早知道宫里安排给福子渊的祭服上洒满了一种白色粉末,这种粉末是由人骨上提炼出来的,在夜晚还会发微光,这白色粉末只要微微加热,很容易便燃烧起来,元熙真人大中午的用铜镜聚光往福子渊身上照,只怕就是要让他身上自燃,成全所谓的妖气之说吧。
其中亦有官员看不下去,站了出来,严声道:“元熙真人口口声声大皇子殿下身具妖气,却又不能证实,那么本官是否能说真人先前借着荧惑守心,指控大皇子殿下的诸多言论,皆为虚妄?”
“有道理啊!请元熙真人说明一番?”
元熙真人被众人说得冷汗涔涔,事情发展着实出乎他意料,他眼角余光偷偷地朝坛下一瞄,只见皇帝已面带不豫,似也极为不耐烦,于是元熙真人更加紧张了。
“诸位稍安勿躁,这……这大皇子身上的妖气太过厚重,需待贫道再重新作法,破去妖气,还天地朗朗乾坤……”
此时坛下的华惟深突然半偏着头,给了黄脸小侍卫一记会心的眼神——
该你的戏分了。
黄脸小侍卫用力一个点头,头顶大了一号的皂帽就这么落到鼻尖,看上去颇为滑稽,要不是场△口不对,华惟深真会忍俊不禁。
黄脸小侍卫手忙脚乱地将帽子拉回,露出了一双漂亮且明媚的大眼,朝着四周东南西北地乱看一圈。
此时灵坛上的情况,突然起了变化,只见附近树上的鸟儿突然飞起,来到福子渊的头顶上绕起圈圈,鸟鸣声吱吱喳喳却不显吵杂,反而很是悦耳。
不仅如此,养在百兽园的两匹白鹿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居然也跳到了灵坛之上,围绕着福子渊,似在跳舞又似在朝拜。
原本文渊阁旁是一处花园,只是现在建了灵坛,但原来的流水造景在不影响灵坛方位的情况下还是保留着,里面养了锦鲤,那些锦鲤此时居然由水中跳了起来,还不只一尾,而是好几尾连续不断。
如此奇景不仅身在其中的福子渊呆了,元熙真人呆了,甚至文武百官包含皇帝都看得张口结舌,目不转睛。
只有华惟深忍不住回头望了一下黄脸小侍卫,那表情彷佛在质问——这玩过头了吧?
如果今天没有黄脸小侍卫帮忙,他自有另一套方法解决福子渊的危难,只是小侍卫的方法更加简单且更不着痕迹,也省了他的事,但他没想到这小家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玩这么大,看上去还乐此不疲了?
黄脸小侍卫吐吐香舌缩了缩脖子,伸手轻轻压了下皂帽,半张脸连带那双大眼又藏到了帽子里面。
终于一名官员打破沉默,失声惊叫道:“百鸟朝鸣、白鹿献瑞,鲤跃龙门,这……这明明是祥瑞之兆啊!”
他的说法引起了众官员的共鸣,连那些不属于大皇子派的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于是原本那些支持福子渊的、看不下元熙真人气焰高张的,齐齐在这时候跳了出来声讨——
“好一个妖气厚重!元熙真人对妖气的认知,只怕与世俗不同啊!”
“是啊!祥瑞之兆被元熙真人说成了妖气,是不是元熙真人说过的那些话,全都得反过来听啊?最近因为真人而拔官落马的官员可不少,恐怕其中是否有冤有诈,请求陛下重新调查,勿听信了小人之言,残害忠良啊!……”
“哼!大皇子若身具妖气,失德逆行,岂有可能令万物亲近?元熙真人一直以来只怕是妖言惑众!”
皇帝的神情随着众人的话忽阴忽晴,又是惊喜于天降祥瑞,又是狐疑地看着元熙真人。为了厘清疑云,他就算再宠信元熙真人,也不由开口,“元熙,你待好好解释一番,发生在子渊身上的祥瑞是怎么回事?”
天子金口玉言,都开口定调此为祥瑞了,叫元熙真人还能怎么说?
“那个……待贫道掐算一番。”元熙真人不愧能混成御前红人,反应也是一等一的快,今日所图注定失败,但怎么也要先保住自己。
他一脸凝重地伸出手来,闭上眼又掐又算,看上去真像那么回事,之后猛地双眼暴睁,似是算出什么天机。“是了!原来大皇子殿下孝感动天,今日起坛为天下为帝王祝祷,解除了荧惑守心之象,妖气自动消除,所以、所以天降祥瑞……”
人群中的蒋聪也是机灵,趁机大声说道:“所以大皇子殿下是有德之人啊!”
支持福子渊的官员最怕的倒不是什么妖气,而是指控大皇子失德的那些邪说,那可是影响到争储的资格,自然要在此时快些澄清正名。
皇帝也意味深长地盯着元熙真人,想听听他怎么说。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元熙真人表面高深莫测,内心却是苦得都拧成了麻花。
“大皇子殿下……自然是有德之人!”他咬牙说道,下意识地逃避由赵首辅及五皇子那里射来的锐利目光。
这个答案令皇帝老怀大慰,他对立谁为太子尚未有定见,大皇子也好,五皇子也好,祥瑞只要发生了就是好事,总归如今是他当皇帝,上天赐下的神迹都能算成他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