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因为元熙老贼的一句预言,说什么今年不宜大动干戈,国事需稳中求进,所以原订于今年入春后要推行的新税制度就这么延宕下来,明明南方的土地清查已经完成,就等新一季的收成试行新税制,偏偏因为元熙老贼的谗言,过去我们努力了这么久,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到结果……”
越说,蒋聪看华惟深的表情就越古怪,彷佛只差没直言你怎么就迎回这么一个枉道事人的无耻家伙。
其实百官中这么想的可不只蒋聪一人,只是蒋聪私下与华惟深交好,所以隐讳地点明这一点,而不是指着他的鼻头大骂。
华惟深却是荣辱不惊,气定神闲地说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让蒋聪听得呆若木鸡。
“朝中文武也不都是傻的,难道不会怀疑怎么会凭空钻出一个元熙真人?”华惟深想到元熙真人仗着自己必受圣眷,毫不掩饰流露出的本性,就是一阵冷笑。“这个元熙真人,是五皇子得到了梦兆,谓南方有三清转世之高人现身,将此梦告知皇后,皇后先派人至赣省查了才挖出了元熙真人的存在。”
五皇子?皇后?蒋聪心念一转,想起皇帝率百官迎接元熙真人时五皇子表现出的谦卑,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这个元熙真人在龙虎山还算小有名气,不仅能凭风化雨,还能掌控无根之火,说是道法神奇,天降奇迹。你不觉得……”华惟深斟酌了一下用词,“很有趣吗?”
蒋聪都气笑了。“当然有趣!那不就是变戏法?庙会赶集时到最热闹地方看,那些耍玩意儿的人不仅能化雨、玩火,还能担水缘绳、一苇渡江呢!”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华惟深。“你说陛下怎么能够让这样道貌岸然的老贼几乎把持着朝政呢!”
“元熙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他靠的全是一张嘴,能够做到让陛下对他深信不疑,可不是耍耍把戏就可以,背后必然有人教他。”华惟深沉声道。
蒋聪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否则岂会年纪轻轻就做到户部侍郎的高位,华惟深都说成这样了,他自是一点就通。
“难怪……难怪那老贼一上手就是先阻了新政的推行!”蒋聪颇有些咬牙切齿。
“我说过,党争的部分我不参与,能否成功要靠你们自己。”华惟深再次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接下来话锋一转,却是多了股寒意。“但你方才提到了陛下用了元熙真人炼出的丹药,这点我也有所听闻,根据我打探的结果,元熙真人哄着陛下要共谋长生之道,所以陛下命我派人全天下搜罗各种珍贵的炼药药材,这件事暂时被我挡了。”
“什么?长生之道?”蒋聪忍不住站了起来,语气都激动了。“帝王沉溺于寻求长生,那可是国之将乱的征兆!”
“所以背后支持元熙真人的人,只怕所求甚大。你说得没错,接下来朝政免不了要乱一阵子,你可得稳住了。”华惟深倒是很镇定,这也是他对自己能力所拥有的自信。“我虽无法阻止陛下宠信元熙,但当元熙祸乱黎民百姓时,我会出手。”
原本还着急上火的蒋聪听了这话才慢慢冷静下来,华惟深既然要管这件事,就不会放任元熙真人祸害百姓,他对华惟深的信任,恐怕比华惟深对自己的信任还深。
所以他放松了,也终于能露出笑容,恢复风趣本性,马上又忍不住嘴欠起来,“你家那个小雪丫头呢?”蒋聪一副可惜的模样。
“你问她做什么?”听他问起小雪,华惟深身上随即多了几分冷冽,明知道蒋聪语带调侃,只是开开玩笑,但他就是不想听到旁人觊觎她。
“没什么,养养眼罗。”蒋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每日上朝上衙,看到的都是那些比狐狸还精的老头子,好不容易来到你这里,若能见见单纯美丽的小雪姑娘,总能够平衡一下。”
“她不在。”身为华惟深的侍婢,自然不可能不在,他这是睁眼说瞎话。
不过别说是蒋聪,华惟深自己这阵子因为忙碌,在府中也没待上几日,都没能好好看看小雪。就算难得回府,那丫头不知是还在害羞还是闹了别扭,服侍时总是匆匆来去,连话都说不上一句,连他刻意放了几颗苹果引诱她也没用,加上银狼那叛徒每每主动来替她叼走几颗,简直令人气结。
蒋聪见华惟深似是负气的回应,然后就一脸深思,还当他生气了,马上见风转舵地奉承道:“无妨无妨,看不到小雪姑娘,看看你凤翔侯也是一样的,侯爷的美貌可也是冠盖京师,自从你上朝开始改穿红色蟒袍,几乎所有宫女的眼睛都黏在你身上,迷倒了一票小姑娘家,上回我还亲眼看到嘉善公主对你示好不是……”
华惟深无语瞪他。
蒋聪调侃也是点到为止,怕他大发飙,便识相地道:“好好好,我懂你的意思,我滚就是了。”
语毕,他当真起身要走,想不到在快踏出大门时,华惟深有些迟疑的声音却飘过来——
“真的能迷倒小姑娘?”
蒋聪险些没踢到门槛摔个大马趴,连忙半蹲稳住身子,用着诡异的姿势瞬间回头,怀疑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华惟深却是认真地看着他,问出这样不要脸的问题,脸上竟没有一丝心虚。
蒋聪随即联想到他为什么会这么问的理由,这会儿又不想滚了。
他站直了身,拍拍弄皱的衣服,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昂,想不到他也有对华惟深指点江山的一天,当下觉得自己都玉树临风起来。
“可以可以,听我的没错,我告诉你,你只消穿着那身蟒袍,少有女人不多看你一眼的,在小姑娘被你迷住时多说两句好听话,那她就跑不掉了……”
华惟深于年节期间,不过只在府中待了一日,而那一日还被蒋聪占据了大半天,之后他便又离开侯府。
*
很快地,上元节的灯会便热热闹闹的举办,凤翔侯府除了必要留守的下人,婢女及护卫们三五成群的在李总管的同意下出府赏灯游玩。
灯市位于皇宫东华门外王府大街与崇文门大街之间的胡同,绵延两、三里长,户户张灯结采,街上百戏喧闹,内廷盛宴,外街集市,舞乐欢腾。
除了京城富户集结金钱造大型花灯供百姓观赏,皇宫甚至在午门前将千百盏彩灯扎成灯山,官员与百姓同乐,甚至还会有灯花施放,火树银花,映夜成昼。
但这样的喧闹,隔了凤翔侯府的高墙到了小雪这里,便是一室静谧,四下无人。
就算没有朋友,在元宵的这一日,小雪仍是穿着一件杏色兔毛滚边的斗篷,坐在花园里与银狼烧炭盆取暖。偶尔偶尔,外头传来大一点的动静,她便会侧耳倾听,想像外面是怎么样的风景。
然后……再想想华惟深,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空虚孤独。
她真的想他了。
或许女人就是这么奇怪,当他在意她时,她便忍不住想躲;当他放开手,她却又止不住思念。
“银狼,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找他?”小雪把银狼头顶的毛,揉得一塌糊涂,就像她的内心一样纷乱。
银狼自然没有回话,只是略带烦躁地甩了甩头,毛发又恢复柔顺光滑。
“我上次看见他,是十天,还是十一天前?”都说度日如年,她没有这种感觉,只知道他不在的时候,自己的每一天,好像一成不变,让她都不知今夕是何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