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逼得父母和离,你认为这是为人子女之道吗?」
相处时间太短,章瑜婷又成日龟缩在长春宫里,行事无半分差错,想找琏不容易呀,皇后只好命人调查她,这一查,惊人呐……
章瑜婷根本是个异类,瞧瞧她做了什么好事,拜师习医、成天在男人堆里混、逼父母和离……哪件是闺阁女子能做、该做的?
问旁的便罢,一句知错就可以打发,但今天说的是她娘,章瑜婷怎能不反驳?
跪在地上的她,一反常态地仰起头来,语气强势,「回禀娘娘,人生苦短,图的就是个痛快,何必为旁人眼光,把自己给生生憋死。」
「你又不是你娘,怎知她不痛快?」
「我从小与娘亲近,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五年前离开章家,母亲又病又老,身无分文,连颗鸡蛋都吃不起,还得靠师父接济。但离开后,母亲精神好了、身体好了,整个人都年轻十岁,无人管束,想做什么就做,连睡觉都是笑着的。」
皇后脸色变了变,瑜嫔没说谎,确实下属回报,说方氏美艳无双、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说她手中有钱、行事自信,整个人焕发光彩,还听说若非皇上赐婚,有不少男子欲求娶方氏,显然离开章家让她过得更好。
但就算瑜嫔说得正确,这话还是不能认,一旦认下,世间规矩荡然无存。
贤妃指着章瑜婷的鼻子骂,「胡言乱语,你可有把女诫放在眼里。」
章瑜婷依然坦然,「为一本不知所云的书,将几十年光阴耗在痛苦之上,值得?」
「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走过来的?成亲意谓着长大、意谓着要承担责任,苦一点、累一点,有什么关系?」
「苦累无所谓,但为的是幸福美满,为的是一家和乐平安。我爹心里没有我娘,只将她当成谋利工具,何来的幸福美满、欢喜和乐?在这种情况下,若我娘还自愿为章家付出一切,那她就是傻了。我娘又不是牛羊猪狗,给一口饭就将一生都送上。」
她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但娘娘们都觉得她在说自己。
她们就是家族的谋利工具,是皇上笼络朝臣的棋子,幸福美满……她们从来不敢奢望。
见她们不语,章瑜婷又道:「百姓们常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倘若自己能挣来米饭衣裳,何必非要依靠男人?」
这话太教人震惊,她们这辈子都没听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女人能挣钱就不需要成亲?多荒谬的话,那谁来生孩子?谁来为男人开枝散叶?」贵妃连忙出声斥喝,因为她被自己吓怀了,因为她竟然觉得章瑜婷说的话好有道理。
「为家族、为父母、为丈夫、为孩子,试问女人的一辈子当中,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做点事?」
「这是每个女人都该奉行一生的规矩。」皇后道。
「规矩是谁立下的、是谁逼女人奉行?是男人,对吧!同样是数十载人生,为什么男人可以活得畅快恣意,女人却要活得难受委屈?」
她的话一句比一句吓人,却也一句比一句……更煽动人心。
「每个人都是这样过的。」淑妃叹道。
「不是每个人,我娘现在就过得与其他女人不同,她有自尊、有信念,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她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没人可以勉强,所以她活得飞扬而恣意,等到闭上眼睛那天,她可以骄傲地说此生了无遗憾。」
淑妃茫然问:「这就是你不愿意进宫的原因?」
「可以当遨游天际的苍鹰,谁要当圈养的母鸡?可以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比翼鸟,谁乐意当被配种的母猪?」
四个女人、四双眼睛灼热地看着章瑜婷,怎么办?好心动,好想当苍鹰、当比翼鸟,好想恣意飞扬……
「说说,你娘是怎么做到的?」
「我娘……」讲到她的娘,章瑜婷可骄傲了,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
赶到永安宫的宁承远怎么都没想到,他看见的不是皇后在训人,而是小章鱼在滔滔不绝,而滔滔不绝的小章鱼看起来自信、骄傲、美丽动人。
「……你有没有本事让猪跳舞?有没有办法让猫咪吃素?有没有办法让老鹰不飞、永远在地上走路?不可能的嘛,每个人天生有自己的天性,不该被压抑。但是,我们是不是因为要端庄、要贤淑,在种种要求之下放弃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学习不喜欢的事?」
「是,我痛恨刺绣,却花一辈子时间在刺绣。」淑妃扯着帕子,第一次觉得它好讨厌。
「我喜欢跳舞,可是长辈说跳舞不端庄。」贤妃皱眉。
「我喜欢看话本子却只能偷看,我痛恨女诫却得牢记在心。」贵妃叹息。
几个娘娘都被她带歪了,章瑜婷还恍若无觉,自顾自往下说,「对啊,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有自己的梦想,怎能因为身为女子,就失去圆梦资格?请问皇后娘娘,您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章瑜婷一问,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皇后身上。
被几双灼热目光盯着,她害羞片刻后说:「我想变成天下第一美。」
「我也想。」贵妃、贤妃、淑妃异口同声。
但凡是女人谁不想变美?尤其她们并非天生肥胖、天生丑陋、天生不在乎自己长什么模样,若不是后宫无聊,没人欣赏,她们怎会自暴自弃?
「喜欢漂亮,那就让自己变漂亮啊,妾身自小跟着温大夫习医术,妾身开方子让太医院送来药材,亲自为娘娘们制作药丸调养身子,身子好了,自会容光焕发、肌肤似雪。」娘送来了玉瓶浆,药丸里只要加入几滴玉瓶浆,效果好到惊人。
「我想要……」贤妃看看众人,低声道:「我想把身上的肉给链了,有没有药可吃。」
问的人是贤妃,但心动的人是一群,面对大家渴望的目光,章瑜婷揉揉鼻子道:「当然有,不过得配合膳食和运动才行。」
「行,我一定配合。」贤妃忙道,她现在是高高在上的贤妃,爹娘再也管不到她,只要瘦下来,她想跳舞便跳舞,谁敢说她不端庄?
几个女人乐了,叽叽喳喳地讨论如何变美。宁承远看着一窝心思被带歪的女子,嘴角隐隐泛笑。
谁说他的小章鱼笨,她啊……聪明得很。
见皇上又有提脚离开的意思,韦公公心中叫苦,别啊,皇上回去后怕是又要嫌茶苦、嫌枕软,既然人已经到了,还是见上一面的好。
于是,他拉起尖嗓子一喊,「皇上驾到……」
宁承远觑他一眼,低声骂道:「自作主张的老家伙。」
但他嘴巴虽这样说,春风却拂上眉梢,韦公公乐了,自作主张,只要方向正确,前途无量啊。
听见皇上到,嫔妃们立刻起身、屈膝问安,宁承远瞄一眼章瑜婷,挑了挑眉。
瞧!人家屈膝问安时稳如山石、姿势满分,哪像她,一看就是敷衍行事。
接下来,倒茶的、问安的、讨好的,一个个热情表现,只有章瑜婷龟缩着,深怕被看见似的,这让宁承远憋出一肚子火,分心得厉害,始终盯着她看她何时要上前来。
皇后嘴巴张张合合,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贵妃又笑又说,他半句都没听进耳里;贤妃倒的茶,他不知道是什么味儿;淑妃要哭不哭的可怜目光,没入他的眼——他的眼角余光全用来瞥那只章鱼了。
可她倒好,缩着在角落便罢,还偷偷拿着茶点往嘴里塞,她是有多饿啊,这些天他饿着她了吗?哪顿不是让御膳房专挑好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