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留公公怎么又回宫了?」
「七岁那年我犯错却娇气地躲在留公公身后不肯受罚,伯父大怒,强势把留公公送回京城,临行他带走我读过的书、穿过的衣服、玩过的玩具送给母妃。」
「只能睹物思人,你母妃肯定很难受。」
「是,但她没有难受太久。」轻抚书册,母妃的模样已然模糊,但她的悲苦、哀伤在他心头深刻。
他依稀记得,母妃的手心和小章鱼一样柔软,身上的香气和小章鱼一样甜美,他记忆里的温柔幸福,多数是在那两三年间成形。
「为什么?」
「隔年她死了。是林妃下毒害死母妃的,但只要林家还有存在的必要,父皇就不会对林妃动手。不过大概是良心不安吧,林妃开始作噩梦,而长春宫闹鬼的消息不胫而走。」
「之后林家对朝堂的掌控越来越大,令父皇做事越发感到掣肘,他决定收拾林家。树大招风,要寻林家的罪证太简单,当父皇建立的另一股势力渐渐茁壮,林家罪证被翻出来、昭告天下了。」
「留公公告诉我,林妃知道娘家被判满门抄斩后,跪在养心殿外一天一夜,打击太深、又遭受风寒,两个月后亡故,至于这当中父皇有没有为母妃声讨,我就不确定了。」故事完结,她听得满心沉重,幽幽地望向他问:「你说,为什么一个男人需要那么多女人?」就像她爹,娘的不幸,何尝不是因为另一名女子。
「想要多生几个儿子吧。」男人最在意的就是家族后代。
「生一堆儿子再教他们手足相残,最后谁得到好处?」
「听过九犬一獒吗?」
「没听过。」
「为得到最优秀的獒犬,必须将十只幼獒放在窖坑内,只给极少的食物,经过残酷的竞争后,最后只有一只能够活下来,因此它们比一般的狗凶悍、强大、无所不能。便因为这种可怕的生存方式,让它们拥有最顽强的生命力,才能在最残酷的环境存活。」
章瑜婷摇头,「那是自私自利的人们为自己而逼迫的,如果让獒犬父母来养育自己的孩子,它们绝对舍不得用这种方式来伤害孩子。」
宁承远沉默,广纳后宫是祖先传下来规矩、是牢不可破的制度,因此不管他认不认同,都必须遵从。不过她说得对,他的孩子不是獒犬,他不会允许自己经历过的痛楚,在孩子身上重现。
「你知道我父亲更喜欢青梅竹马的柳氏,却娶了能为家族带来利益的母亲吗?」
「朕知道。」
「你知道这造就了我与章欢婷的不睦,我们互相不喜,而身为庶女的章美婷更是养出满腹城府心机。」
「朕知道。」
「你知道当年我们只是十岁的小丫头,就会陷害彼此、以伤害对方为乐,有一次章欢婷跌进池塘、我被关进祠堂,两人都大病一场,而那是章美婷一手安排的。」
「朕知道。」
她停下声音,怀疑地看他,「皇上为什么事事都知道?您到底把臣妾调查得多仔细。」
「朕知道,不是因为调查。」
「不然呢?」
「朕命人暗中保护你。」
「暗中保护……」她不敢置信地望向他。「请问,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
「从济生堂门前遇见开始。」他笑答,没打算瞒她。
伯父曾经对他和兄长们说:「人人都说我与王妃夫妻情深,其实关键只有一点——夫妻之间不存秘密,要事事有商有量,不只把她当成枕边人,还得当心上人。」
从、从济生堂……深深吸气,章瑜婷恼火,这代表她的所做所为、所言所行都摊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代表她没有任何秘密?
心慌意乱,咬紧牙关,她狠狠瞪着他,可人家是皇帝,她不能揄起拳头狂揍一顿,她只能微笑,但笑得无比僵硬。
「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说。」宁承远晓得她恼了,不过……轻浅一笑,他喜欢自以为聪明的小章鱼在自己眼前做傻事。
「臣妾想见见暗中保护臣妾的暗卫,亲自向他们表达谢意。」
宁承远笑得更欢畅,这是不敢动他,想迁怒到喜怒哀乐身上?可以啊,身为属下本该为主子分忧。
「行,来人。」
韦公公弯着腰进门,「奴才在。」
「让苏喜等四人过来。」
「是。禀皇上,御膳房的人已经在外头等候。」
「传。」
「是。」韦公公又弯腰退出去,紧接着一道道精致好菜送上桌。
从起床一路折腾到现在,空荡荡的肚子里只装进几口鱼肉,章瑜婷饿惨了,看见肉,她下意识吞下口水、双眼放光。
只是,她还在生气呢,岂能轻易为五斗米折腰?
不吃!她必须充分表达自己的愤怒,即使不能明目张胆地把怒气发泄在正主儿身上,但态度肯定要摆清楚的。
见她咽完口水又别开脸,宁承远失笑,夹一筷子红烧肉放进她碗里,「吃吧,要揍人,也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
此话……有理,她把红烧肉放进嘴里,满口的咸甜香,瞬间满足味蕾以及虚空的胃。
他掰下烤得香酥的鸡腿,放在她嘴边,她狠狠咬下一口肉,使劲儿嚼;他拿勺子挖一口 饭,上头摆着腊肉,她张嘴、一口含入。
因为她来者不拒,他便开启投喂模式,她吃得香甜、他看得满足,他在她身边找到除睡觉之外,另一件能让自己感到幸福的事儿。
在宁承远和章瑜婷用膳的时候,喜怒哀乐四人已经到了,只是被晾在外面,直到章瑜婷吃得差不多了,这才被传进来。
章瑜婷冷眼看着跟前的四个大男人,他们长相各异,有的大眼睛、有的小眼睛,有的嘴阔有的嘴小,肤色黑白褐每个都不同。
最不同的是表情,像是刻意符合姓名似的,一个嘴角微勾、眉带喜意,一个乐呵呵地张嘴笑不停,一个垂下眼睑、眉目染愁,一个张着铜铃大眼、摆出棺材脸,那张怒容,谁见着都想闪躲。
他们相近的是身高胖瘦,都是练家子、衣裳底下的肌肉贲张,手指长着厚茧,把这样的高手布置在她身边,她是有多危险啊?比起她,为夺嫡之争被砍又中毒的他,不是更需要保护?
分不清轻重急缓,他脑子肯定有病!
她来回走着,上下打量四人,「听说这几年都是你们在保护我的……」说完这句,章瑜婷在苏喜面前站定。「为什么我都没感觉,你躲懒了是不?」
「回主子,主子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没有躲懒。」苏喜回答得铿锵有力,士可杀不可辱,绝对不能被污蔑。
「真的?我沐浴的时候,你在哪里。」
「屋顶上。」
「我如厕时呢?」
「在桃树上。」
「我睡觉时呢?」
「在窗外守着。」
「所以你随时随地都在偷看我?别说没有,就算没有偷看,肯定也偷听了,你敢说我洗澡时,你没听见水流哗啦声,敢说我睡觉时没听见我说梦话,敢说没听见我如厕的声音……」
这一串话,她说得气势恢宏、咄咄逼人,苏喜被她一吓,半句都回答不出,是啊,他都听见了。
「女子如此私密之事,你也敢偷听。皇上,我想打他。」她高举小拳头在苏喜眼前晃。宁承远点点头,小章鱼没说错,如此私密之事竟敢窃听,确实该罚。「你打吧。」
苏喜看一眼白白的、毫无威力的小拳头,压低头、抿唇把笑意含进嘴巴里,心想:就让瑜嫔出出气吧,免得把怒气发在主子爷头上……他忠心耿耿,很乐意为皇上分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