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敲着桌面,这是他想事情的习惯动作,通常敲得越急、代表他心情越差,而现在的速度……不算慢。
瑜婷看着他的手指,心跳节奏一拍拍跟上,额头冒出冷汗,呼吸添了速度。
这位哥哥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眉眼鼻唇凑在一起,让人别不开眼睛,而那双丹凤眼依旧散发着无穷魅力,只是身量变得更高大、神情更严肃,不怒而威的气势把她吓坏了。
「你不乐意进宫?」
这话问得很难回答啊……章瑜婷差点忍不住皱眉,如果她回答不乐意,救命之恩大过天,他会不会就顺了她的意愿?还是不管恩情,觉得她在挑衅天子的权威,把她贬到比长春宫更冷僻一百倍的地方?
「说!」宁承远道。
只有一个字,却吓得她心脏少跳两下,话未经过大脑,直接从喉咙蹦出来。
「如果我不乐意,可不可以——」
「想都别想!」
四个字,阻断她的话,让她瞪着大眼睛,张开小嘴巴,她的表情很傻,不能想那干么问啊?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火气涌上,话又多了,章瑜婷据理力争,「皇上不就是想报恩,报恩的方式很多种,不一定非要……」
「这就是朕的方式。」
章瑜婷听出这话意暗指没得商量,垂头丧气,喃喃自语,「原来皇帝报恩的方式叫终生监禁?」
很抱歉,他的内力好、听力强,就算声如蚊吟,他也听得见。
终生监禁,她还真敢讲!
宁承远神色严肃地说:「女子长大就该嫁人,嫁给朕总比嫁给旁人好,这可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想想那些大臣,知道自己不选秀时,那一张张涨成紫红色的包子脸、多委屈。
「这样的好事,怎就落到我头上?」说到好事两个字,她加重语气、咬牙切齿。
「还不满意?差一点就轮不到你了。」他皮笑肉不笑道。
「什么意思?」
「章家可不只有你一个女儿,你以为章政华不会动歪脑筋?」
章瑜婷立刻明白了,章政华想李代桃僵,让章欢婷进宫?
看她的表情就知她想到了,宁承远笑道:「猜猜圣旨下达后,章家做了什么?」
她摇摇头。
「庄子被烧了,不是吗?」
章瑜婷猛地抽气,「那场火是他们干的?」幸好他们早就搬离庄子,幸好老庄头生病,被送到大宅子里治病,要不然他们就都完了,什么时候,章家视人命如草芥了?
「是柳氏的杰作,但章政华知道却没有反对。」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圣旨上肯定有指名道姓,毕竟皇上您认定的是『救命恩人』,而非『章政华之女』。」
「问题是,他们并不知情。章政华以为祖宗显灵,而柳氏想让章益庭成为名符其实的国舅爷。」胆小如鼠的章政华,都敢为爱妻娇女一博,可见得皇帝后宫的位置,打破头都想抢占一席,是她的反应有问题。
「痴心妄想,我进宫也不过是个小嫔妾,又不是皇后娘娘,哪来的国舅爷?如果这样也算,皇上不就国舅满天下。」
宁承远脸一沉,什么国舅满天下?加上小章鱼,他就五个老婆,够节制了好吗!
「没错、是痴心妄想,因此朕弄残了章欢婷那双腿。」
当他是傻子吗?想李代桃僵,也找个好点的,送个白痴进宫,皇宫又不是善堂。
章欢婷的腿废了?章瑜婷不禁道:「他们说章欢婷病了……」
「大概吧,是被吓病的。朕令人递话,倘若章家再敢装鬼弄假,就等着灭门。」
「人心不足,章欢婷都订亲了,还妄想这事,何必呢?闹到蛋打鸡飞、两手皆落空,有意思吗?」瑜婷叹气,直觉拿起桌上的杯子,仰头就喝。
那是宁承远用过的杯子,他看到了,暗乐着却不道破,反而又往里头倒水,自己捧起来喝掉,嗯……甜甜的,有海鲜味儿。
「你知道这事?」宁承远接着问,以为她诸事不知,才会如此平静。
「当然知道,那是娘为我订下的娃娃亲。」
周家也是商户,父亲始终觉得周家配不上章家,母亲却认为周右怀样貌好,勤奋上进,会是个爱儿敬妻的好丈夫,虽然都说女子应该高嫁,但母亲认为只要男人有担当,高嫁低嫁并不重要,为此,祖母和柳氏还曾嘲笑母亲出身低、眼皮子浅。
「那你知道周右怀是个二甲进士、很快就要授官了?」
「没探听,我与周家已经退亲多年。」
十岁时她被雷轰了,恶名满天下,父亲说周家要退亲,可事实是周家要换亲,让章欢婷取代她,父亲之所以答应,是因为当时的周右怀已经是个秀才,功课好、样貌佳,且颇有几分才名。
母亲知道换亲一事后非常愤怒,直道自己识人不明,但那时没有精力处理,因为她们忙着迎接新生活,忙着赚钱,忙着把被夺走的产业一一拿回来。
「不生气吗?」宁承远问。他见过周幼怀,能力不差,是个可用之材,这样一个青梅竹马,她不心动?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他有他的选择,章欢婷有章欢婷的决定,决定造就结局,谁也别怨谁。我只是觉得章欢婷还小,失去一双腿似乎……」
她怪他下手太狠?
宁承远沉下脸,「乡愿!你可知道当年对你母亲下毒的是谁?」
「猜得出来。」可惜没证据,幸好她与母亲过得顺利,幸福的人往往不会有报仇的心思,要不然就算翻了天,她也要让柳氏下地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中毒让母亲看开、转变态度,让她不再一根绳子吊死在歪脖子树上。
「你以为是柳氏?」
「不是吗?」
「错,是柳嬷嬷。」
「柳嬷嬷只是个下人,她不过是帮主子办事。」
「她不只是个下人,她是柳氏的生母。」
「你说什么!」天啊,这么大的秘密……章政华、母亲知道吗?
「柳嬷嬷是柳秀才的亲妹妹,幼时走失、长大重逢,在不知道彼此身分之际相慕相恋,后来身世揭晓,两人早已情根深种,再也分不开。长辈急急为柳秀才订下吴氏为妻,并远远送走柳嬷嬷,不认其为亲女,但柳秀才爱极妹妹,非要把人找回来,找回后兄妹俩终究有了首尾,生下柳氏,吴氏知道详情后被活活气死,而柳嬷嬷跟兄长的关系不能见光,却不想离开柳秀才,最后便以奶娘身分,进府照顾女儿。
「吴氏所出的柳瑞津不学无术、沉迷赌博,他一手掐着这个把柄,不断向柳嬷嬷要钱,另一手与柳嬷嬷狼狈为奸害你母亲,好让柳氏接掌章家大权。不过柳氏背几首酸诗还成,对于经商却是一窍不通,再加上有只水蛭在旁候着,否则章家偌大产业,怎会败得这么快?」
「柳氏知道柳嬷嬷是自己的生母吗?」
「不知道。」这事不光彩,倘若透露,怕是好面子的章政华容不下。
章瑜婷点头,这样就说得通了,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柳氏一面下毒害母亲,一面又要惹出碗儿事件,这岂不是多此一举,却原来是母女俩各有成算。
见她一时无语,宁承远扬眉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脑子转两圈,她好奇问:「为什么皇上对章家的事这么清楚?」
「受人点滴,涌泉相报,调查章家不过是举手之劳。」
「皇上是从在山上受重伤之后,就开始……」
话未说完,只见宁承远摇头,打木匣子里取出一支珍珠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