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将济生堂交到墨然、宫翌手上,梅鑫和白景每半个月到宅院里住几日,同章瑜婷一起学医,师兄妹在一起吵吵闹闹,可这也让宅院里多了几分生气。
章瑜婷每隔两天进京一趟,去济生堂看看大师兄、二师兄,卖掉字画,也顺便做做好事,呃……应该说,去收收别人家额头上的黑雾。
之前把被雷劈的自己救回来,还要消除伤痕,她用掉了大半的玉瓶浆,如今自然要继续收集黑雾,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如今她明白事情总要有个界线,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无节制的收黑雾。
收下黑雾,换得玉瓶浆,平日里悄悄加在汤汤水水里给母亲和师父喝下,她还兑上水、悄悄灌溉母亲的茶花,眼看花儿长得好,而母亲和师父的身子健康精神、一日比一日更年轻,她暗暗得意。
「又出门,小章鱼你越来越野了。」方氏抱怨道。
现在她也学温梓恒喊女儿小章鱼,她对女儿的野不满意,可心里却又为女儿有朝气且开心而感到安慰,才离开章府几个月,女儿身上再无半点过去的阴郁,彷佛剪掉绑在身上的绳索,整个人脱胎换骨。
章瑜婷从身后抱住母亲的脖子,笑道:「野才好呢,娘瞧瞧佃户家里养的孩子,哪个不野?可一个个长得多高多壮、无病无痛的。」
正在碾药的温梓恒笑道:「是啊,女孩子能宠几年呢?多宠宠吧,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哪还能这般自在。」
「她就仗着你帮她,什么事都敢做,昨儿个还下河摸鱼,差点儿被水冲走。」一想到女儿回来时,全身湿透的模样……直到现在,她心里还怦怦跳个不停呐。
「那是我没经验,不晓得水里的石头那么滑,多下几次水就学会啦。」章瑜婷笑咪咪。
「还多下几次水,不许!」方氏瞪女儿。
「师父快帮我说说话。」她松开娘亲,贴到师父身旁。
温梓恒呵呵轻笑,「要下河摸鱼也行,但得有大人在旁边看着。」
「我已经是大人了。」章瑜婷抗议。
是啊……她沉稳得太像个大人,懂事得让人忘记她还是个孩子。
温梓恒和方氏对视,怜惜章瑜婷之余,又温柔笑开,才相处不久,他们已然培养起默契,往往一个眼神就知晓对方心意。
趁着两人对望,章瑜婷身子一闪、溜出门去,方氏发现后追出门,早就看不见人影。
「这孩子……」她轻叹。
「没事的,小章鱼行事有度,不会招惹麻烦。」
「怎不会?当初,她不就把麻烦闹到温大夫头上。」想当初拜师闹的那出,她就想叹气,这孩子胆儿怎就那么肥?
「其实,她对学医并不感兴趣。」也没有天分,尤其在刚入门那会儿,他想不透这么惊钝的孩子,怎就固执地非要学医,但后来开窍了,背药经、默医案,背书的本事比素有神童之称的老四还强。
「她是为了我的病才想学医,我身子恢复后,她学习就不上心了,枉担了温大夫弟子的名声。」
「小章鱼孝顺,她一门心思要你过好日子,你别辜负她。」不喜欢学医,就教教她养生之方吧,反正本就不期待她为人看病。
「是啊,不能辜负。」她垂眉浅笑,有这样的女儿,她何其幸运?
她坐到温梓恒身旁,帮着挑拣药材,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们被逐出章府,何尝不是好事。
「有件事,得同你说。」温梓恒突然改变话题。
「什么事?」
「小章鱼的三师兄梅鑫,家里是做生意的。」
「我知道,梅叙川和他的夫人都是经商的好手,过去我与梅家竞争过也合作过。」
已经认识了啊……温梓恒看着方氏,眼中笑意越深。
方若君与表妹有相似的特质,她们都爽朗、不矫柔做作,也都敏锐细心,她们有大家闺秀的教养,却没有大家闺秀的柔弱无主见,许是因为接触的人多,见识更为广阔。
她们之间不同的是,方家要教养出温良恭俭的女儿,处处予以束缚,而舅父却宠爱女儿,只想让她事事顺心。
性格影响处事态度,因此同样精明的两人,在丈夫跟前有截然不同的表现,方氏温顺婉柔、以夫为天,再大的委屈也逼自己吞下,而表妹却是要爬到表妹夫头上。
想起方氏的处境,他眼底浮上一抹怜惜。
「梅鑫的母亲是我的表妹,她让我给你提个醒,章家铺子一间间换上新掌柜,那些人做生意没啥本事、做假帐倒挺厉害。」
方氏苦笑,「不只章家铺子,我的嫁妆铺子也换上新人了吧。」
温梓恒没否认,直接道:「你有什么打算?」
「铺子在婆母手上,我能做什么打算?」
「你还想回章家吗?」温梓恒问。
就算风光回去,丈夫心思不在她身上,过的还不是以前憋闷的日子?
温梓恒是这么想的,但这话他不能说,从小受的教养影响她的性格,他觉得好的,她未必认同,他认为不好的,或许她相信那才是身为女子该走的正途。
回眸望着温大夫,方氏淡淡一笑,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以为她提和离只是意气用事?他认为自己依旧坚定遵从三从四德?
不是了,早在她数着时日等待死亡,早在章政华知道自己中毒却视而不见时,她后悔不听瑜儿的话,后悔没有和离,没有抛弃自小到大的信念,她害怕极了,害怕自己无法照看女儿长大成人。
如今既已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为何还要走回头路?
「我可以见梅夫人一面吗?」
「你要……」
「我要夺回嫁妆、要把章家铺子收回,那些都是我用心经营出来的,与章家无关。」瑜儿说得对,她的人生为什么要让别人来主宰。
她双眸熠熠生辉,绯红浮上脸庞,健康的她……美得让人心动。
温梓恒心念一动,福王算对了,算对方氏并非懦弱之人。
他用力点头,道:「好,我来安排。」
庄子附近有一座山,不高,除竹笋之外,几乎没什么物产,因此上山的人稀少,但章瑜婷和师父来过几回,找到不少药草。
她特别喜欢往山上跑,因为那弯野溪,她爱把脚泡在溪水里,爱找一柄长竿垂钓,什么都不想的悠闲午后,让她无比喜欢,当然,也因为这里是她发现玉瓶的地方……
走上熟悉的小山径,踩着轻松的脚步,想到前几日她进京卖字画时又遇见那对乞儿兄弟,但他们摇身一变,成了福王府的人。
哥哥叫莫延、弟弟叫莫藤,一看见自己,莫延就赶紧拉着莫藤上前感谢救命恩人,但她可不敢承担这个名头,他们才是母亲的救命恩人,该说感激的人是她。
只是她推辞不过,两人请她上馆子吃饭,一面吃饭、一面说了福王的故事给她听。福王是个传奇人物,他是皇帝的儿子,不知道为啥,两、三岁时被送出宫——当然,虽然说不知道原因,可听故事的人都心知肚明,原因不外乎后宫倾轧、权势斗争,福王的亲娘肯定是落败了,才会闹得母子离散。
十几年后福王长大成人,南方北方数十场战役,让他立下赫赫军功,再返京时,他已是说书人口中津津乐道的大英雄。
这顿饭结束时,她发现莫延额上出现淡淡黑雾,直觉想上前收下,可惜莫延个儿太高,想摸还得往上跳,这下子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