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外人,长兴侯夫妇也不会亲眼看到儿子这一面。
在长辈面前表露恩爱,姜武墨可不会这么做,只要让父母见到儿子娶了媳妇之后,夫妻和顺,举案齐眉,他们就放心了。
姜武墨也是直到周清蓝进门,愈跟她相处愈放松自己,什么话题都能聊。过去只在心里嘀咕的事,现在都说给妻子听。
“我喜欢听夫君讲故事,不然都不晓得外面发生什么事。”周清蓝端起粉彩莲花茶碗喝红枣蜜水,有人送了父亲荔枝蜜,很清甜。
“好。”不是姜武墨碎嘴,而是喜欢找话题和妻子闲聊,教天真无邪的清蓝多知道些人情险恶,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真善美。“京城又有了新话题,关于霍世子的。”
周清蓝很同情魏清馨那宛如江南烟雨的雅致轻灵气质,成亲后一点一点消失了。
“表姊夫又怎么了?夏姨娘生了?”
“夏姨娘生不生已没人在乎,如今大家的关注点是霍世子又英雄救美了。”
差点将一口茶喷出来,周清蓝一怔,“又英雄救美?”人家一辈子也没机会做一次英雄,怎么美人都跑到霍璞面前给他救?
“这回事情闹大是因为牵涉到永平伯府。”
“那个养废了嫡长子,给继室生的次子请封世子的永平伯?”勋贵之间的内宅琐事反而是周清蓝最常听到的,小姜氏人缘不错,周云丹知道更多内幕,聚在一起聊天互通讯息,从来不避开弟弟妹妹。
姜武墨失笑,“永平伯因为此事出名,他自己也想不到。他的长子三岁丧母,外祖父家远在山东又无权势,永平伯身为人父若不用心教导长子,能长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溺子如杀子,父亲十年前就慢慢疏远永平伯了。”
“不教而诛谓之虐,永平伯对长子很残忍。”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们的皇上不也捧著阮贵妃生的秦王,教太子诚惶诚恐、举步维艰。
周清蓝没忘记要听故事,“霍世子英雄救美怎么跟永平伯扯上关系?”
“不是永平伯,是伯府的一位廖管事,专门管着永平伯夫人的嫁妆铺子田产,是永平伯夫人的心腹陪房。廖管事有一妻一妾,妾室跟着他住在伯府,妻子却住在京郊一处小田庄当管事婆子,因为他们生了一个傻儿子,傻儿子暴躁易怒会打人,当然不敢带回伯府,若是遭主人厌弃,一家都没了生路。”
“真可怜。”
“那样的傻子并不适合娶妻生子,但廖管事夫妻有钱啊,花三十两银子从远处买了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叫宋雨花,想给傻子做媳妇,再生下两个孙子,以后他们的傻儿子就一辈子
有人照顾了。”
“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啊,那姑娘多无辜。”
“不无辜,她爹娘收了银子,他们村里娶媳妇的聘礼是三两银子,遇到天灾快饿死人的时候,一袋杂粮可以换一个媳妇。”
周清蓝黯然无语。
“那姑娘……哦,宋雨花不晓得要嫁傻子?”
“不晓得,她是他们那里十里八村最美的一位姑娘,以为自己要嫁进福窝里,不知道她爹签了卖身契卖掉她。”姜武墨目光微冷,真是活久了什么样的渣爹都见过。唉,在姜心月眼里,搞不好他也是渣爹之一。
周清蓝也不是没脑子,很快想通了道:“所以宋雨花逃出来,刚好被霍世子救了?”瞅著身穿蓝色暗花素锦袍的丈夫笑了笑。
“很神奇吧,霍璞的桃花运总是与众不同。”姜武墨笑着打趣道:“霍璞前些日子受荣国公约束得紧,还让夏姨娘的寡母搬出国公府,并留下夏姨娘的卖身契,直言小妾若不守家规,立即发卖!霍世子再纨裤,到底不敢忤逆爹娘,在府里憋得狠了,荣国公松口放他出门,立刻又呼朋引伴四处闲逛。那天他们约了去京城郊外跑马,看到一处桃花林想打些野味,逃婚出来的宋雨花向他们求救,哭得梨花带雨,被狐朋狗友一怂恿的霍世子又英雄救美了,身世凄凉的美人就要陷入不幸的泥淖,他不救谁救?”
周清蓝捧心而叹,“我可怜的表姊!”
这种任性妄为的丈夫,无药可医啊!
“宋雨花的可怜身世是霍璞那一票朋友放出去的,所以京城人都晓得霍世子又救了一位落难美人回国公府。”
“为善不欲人知,他们如此张扬,廖管事夫妇不正好找上门来?”
姜式墨也被他们的蠢逗笑了。“正是,廖管事拿着宋雨花的卖身契上荣国府讨人,荣国公提出用双倍的价钱买下宋雨花,廖管事不答应,他在永平伯府也是横著走的一号人物,荣国公并无实权,廖管事杠上荣国公府又有理有据,连永平伯都说‘廖管事一片慈父心肠,荣国公不该纵子强抢民妇’,本来只是买卖一名姑娘的小事,廖管事硬是不依不饶,将事情闹大,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有了钱不怕娶不到媳妇。”
“廖管事生了一个傻儿子,这事极少人知晓,霍璞那班人若是救下宋雨花之后悄悄和廖管事和解,花钱消灾,这事便抹平了。”姜武墨摇头道:“偏偏那班人张扬惯了,霍璞又喜欢受人吹捧,他的朋友要将他捧成救苦救难的大英雄,便加油添醋把廖管事夫妇说成了仗势欺人、拐卖无辜女子的大恶人,人家焉能不气?
“廖管事在永平伯府受了其他管事讥笑,大家都知道他有一个傻儿子藏在乡下,恼羞成怒之下,索性将‘慈父’演到底,说他可怜的傻儿子就喜欢宋雨花,非把宋雨花带回去不可。”
周清蓝叹道:“荣国公肯定想把宋雨花推出去,但霍世子不闹事才怪。”
有这么一个专门坑爹的儿子,荣国公真不幸。
“霍璞一向禀持救人要救到底的精神,他见廖管事不知好歹,纠缠不休,直接把廖管事打了一顿,还从他手中抢来宋雨花的卖身契撕成碎片。”
“啊,这……才是仗势欺人吧?”
“可不是。廖管事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走路一拐一拐的去衙门把霍璞给告了。”姜武墨也算服了霍璞,一件原本能花钱解决的小事情,硬是让他搞得轰轰烈烈,京城人天天蓝瓜子看戏,顺便好奇宋雨花有多美。
粉彩茶瓯的红枣蜜水已经凉了,茶心上前换了一杯白水,没有弄出一点声音。
周清蓝端起温热的白水慢慢喝,衣袖上那一丛迎春花轻曳在丈夫的目光里。
“一个奴才要告国公府的世子,能成吗?”
“告不成也无所谓,能教霍世子名声扫地,让京城里的人都晓得自己被强权恶霸欺负,廖管事的目的便达成了。”
一双美目柔光流转,周清蓝朱唇轻启道:“原来如此,霍世子那一票朋友为了宋雨花,抹黑廖管事夫妇丧尽天良,廖管事便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强调自己才是受害者,他们只是爱子心切而已。”
姜武墨叹道:“生出傻儿子的人家不少,勋贵世家里也偶有所闻,不是忽然落水死了,便是爬上假山掉下来死了,什么死法都有。一个傻子能够活着长大,说明他的爹娘不是狠心绝情之人,花钱买一个姑娘给傻儿子当媳妇,对他们而言是人之常情,从古至今有千百个父母这么做,不是宋雨花也会是另一个姑娘,谁教她爹娘贪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