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背井的司徒风绝见谁都不认识,想爹也想娘,想平日的玩伴,还想念父王送他的红棕色小马驹,想得受不了就偷偷的躲起来哭,哭得一脸鼻涕和泪花。
也不知是缘分还是天生相克,每回司徒风绝一哭便会被玩躲猫猫的风灵犀撞见,她不劝人也不声张,小胖腿一蹲看他哭,还非常有研究精神的舔他脸上的泪水,一尝是咸的,眉头一皱苦大仇深。
被舔的司待风绝惊得忘了哭,瞠着眼看着粉嫩粉嫩的小娃儿,从此他就像风灵犀的影子,形影不离,两小无猜的玩在一起,他孤寂的心也多了一个人。
年纪小的风灵犀感觉不到少年的心思,也不懂娃娃亲的意义,只当他是另一个哥哥,因为爹娘收养了很多孤儿,说这些日后训练成护卫的孩子都是她的哥哥姊姊,因此多一个哥哥并未让她心里起任何涟漪,反而在之后的相处中,两人才越走越近,逐渐有了青梅竹马的情谊,只是她被养得娇气,对于情之一事还是懵懵懂懂。
「犀儿,为了你,我刀山剑海都敢闯,不论天有多高,海有多深,我都不退缩。」
看到床帐内的人儿浅浅含笑,心跳得飞快的司徒绝觉得浑身麻酥酥,像被闪电劈中。
「如果我娘在这里,她肯定会说你脑门发热了。」她取出照明用的夜明珠,鸡蛋大小,发出萤光,照出一张红得快滴血的脸。
「不要看,灭光。」身手敏捷的司徒风绝捉起离他最近的布料往光亮处覆盖,他不是怕人瞧见他的脸,而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让人知晓有人闯入,好不容易探访深闺的他就得离开。
四周又暗了,小手被人握住的风灵犀略微挣扎了一下,发现挣不开,也就放弃了,软软地劝道:「你还不走,等我爹来了你就走不掉。」
她不喜欢和人有太多的肢体碰触,但是他的手很大,热呼呼的,显得她的手非常小,连心也暖了起来。
「走不掉正好,明儿一早直接接你出门,我们同进同出……」想得正美好的司徒风绝蓦地后颈一疼,似有松果之类的东西弹向他,痛是痛但不致要命,有点发麻。
不过痛过之后他胆儿依旧横着长,觉得来了不偷一口香太对不起自己,不肯退却。正当他上身往前倾,一尝朱唇时,松果又来了,把他耳朵弹红了一片,那种钻心的痛叫人无视不了。
司徒风绝无奈站直身子,「犀儿,你等我来接你。」见鬼了,怎么心里毛毛的,好像师父就在身后,怒目横视的瞪他,要瞪穿他的后背。
「嗯!」螓首一点,婚期已定,她能不等吗?除非是天崩地裂,山洪爆发、海水倒灌,否则明日出门在所难免,爹娘保护了她十余年,也该换她护着他们。
风灵犀不是不解世事,有些事她心如明镜。
争储的当头人人都想一步登天,想逼曾辅佐过皇上登基的爹娘回京,借由他们的财力和对朝中老臣的影响力再创一番新局。
但早就厌倦朝廷争斗的爹娘不愿再回到尔虞我诈的政局之中,像是棋盘里的棋子由着人摆布,下着一局名为「江山」的棋,以百姓为刍狗成就某个人的千秋霸业。
所以她愿意嫁,以自身来代替父母,由她的出现来平息若干人的野心。
再者,她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嫁谁不是嫁?至少她嫁得是知根知底的人,日后过得再不顺心他也不会委屈她,而且他还是爹一手带出来的,品性不致差到哪去。
此时的风灵犀想的并非身侧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而是如何搅乱朝中那滩浑水,让它越来越乱,混浊得不见底,别人乱了,她才能隐于暗潮中,不引人注目。
「别冲动。」
黑夜中,树影旁,一对中年男女立于暗处,男的一脸怒色,准备出手教训胆敢夜闯女儿香闺的臭小子,面色和煦的女子按住他的手背,语气轻柔的彷佛夜里一抹清风。
「夫人别阻止我,这小子欠收拾,就差一天也等不了,如此心性哪配得上我闺女。」
要不是看在司徒渡的分上他哪会允婚?管不住儿子的夜梓是越老越昏庸了,见谁都包藏祸心,杯弓蛇影,他不可能让女儿嫁进皇家。
天隆帝夜梓,靖王司徒渡,以及如今商行遍天下的风震恶,三人在年轻时曾因喝醉酒而结拜为兄弟,夜梓为长,风震恶居次,司徒渡排行第三,磕磕绊绊的成长,共创属于他们的辉煌时代。
只是眼看着朝廷日渐稳定,为免鸟尽弓藏,本就无意仕途的风震恶偕妻小急流勇退,退守江南一隅,过着平静而知足的日子,而司徒渡直接升任兵马大元帅,掌管天下兵马五十万,并受封为靖王,有实质性的封地和俸禄,为天隆帝之下的第一人。
只是人心易变,从来禁不起考验,再牢固的情谊也会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产生阴影,由米粒大小扩张至半张饼皮,而后遮住头顶日光的光芒,日渐黯淡。
前十年贤明的帝王也犯了每一个上位者会犯的毛病——多疑,在章皇后和司贵妃的枕头风长年累月的鼓动中,渐渐地疑心扶持他登上帝位的兄弟,时不时的打压、削权,以彰显他不可侵犯的皇家威严。
司徒渡在京中便有些举步维艰,涉及军权的事他一个字也不能提,就怕稍有不慎惹来杀身之祸,可是那些都是一路跟着他拼杀出来的兄弟,叫他放任不管,由其他将军并吞分化,他也做不到,年岁渐高的他吃不消朝政上的勾心斗角。
「你这脾气也不收敛点,一把年纪了还动不动发火,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能管他们到几时,还不如顺其自然。」他们家犀儿可不是省油的灯,看着天真、心性纯善,其实是芝麻馅的包子,内黑外白,以为好揉捏,实则让人一手黑。
「夫人,女儿是自己的,你怎么一点也不心急,不如我们不把犀儿嫁入靖王府了?」
司徒渡没脑子,生的儿子也不长脑,父子两人都是楞头青,看着苗头不对还不走,把一家子都赔进去。
风震恶这想法其实是忽略了两家处境,他除了妻儿再无族亲,京中那家子他压根不认,潇洒带着家小离开,哪里都能定居,他乡做故乡,自己便是老祖宗。
可是司徒渡不行,司徒家族亲众多,枝叶繁盛,足有千人,身为家主他有顾忌,走不开。
「你觉得不好?」她反问。
宠妻的风震恶神情阴郁,「你认为好吗?那是个深不可测的悬崖,一不小心就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你信不过女儿?她有处理危机的能力,随机应变,只是在父兄全心的呵护卜,像一张空白的画布。」
苦笑了一下,他幽然叹息,「能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活在糖水之中,为何要将她往苦海里推。」
温颜揽住他的手臂,语气温柔却坚定,「苦不苦因人而异,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们会老,会比孩子早走一步,没法看顾他们一辈子,幼鹰学飞必须狠心的往下推,否则永远也学不会遨翔天际。」
父母要做的事是学会放手,让孩子们去受伤,跌跌撞撞,从中学到人生的无常和对生命的坚毅。
真正对孩子好是让他自己去闯,是苦是甜,是喜是悲,是哀愁欢乐,都该去承受,这才是成长。
「哼!就你心狠,舍得宝贝女儿受苦。」那是他最疼爱的掌上明珠,盼着她光彩四溢,华丽一生,永不知晓喜乐之外的人生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