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月白衫子淡淡扫了郭菀央一眼,鼻孔继续朝天:“请了。本人魏国公府徐景秀。”
徐景秀?郭菀央扁嘴,没听说过,那就是魏国公府的旁系子弟?旁系子弟还摆出这样的骄傲嘴脸,的确够让人恶心的。
“徐兄,今日之事,容小弟说一句。您既然是魏国公府的人,当然要将魏国公府的名声放在心上,怎么能纵容奴才这般为所欲为,败坏魏国公府的名声?”
徐景秀翻了翻眼睛,终于慢悠悠的说道:“我家书童,说的都是实话,又怎么败坏魏国公府的名声了?”
郭菀央淡淡一笑,说道:“当初徐增山先生与方孝孺先生齐名,现在看来,徐先生不如方先生多矣!”
徐增山何许人也?魏国公府的族学老师。二十年前,徐增山与方孝孺齐名。徐增山狂傲,方孝孺严谨,人都说各有千秋。一日文会上相遇,众人要两人竞赛诗词。徐增山挥毫立就,方孝孺停笔不写。众人问方孝孺为何不写,方孝孺回答:诗词小道,与国无用,何必以此竞赛夸耀?徐增山大怒,与他辩论半天,竟然辩论方孝孺不过。当下抛掷毛笔,说道:既然你说诗词无用,那么我此生就以诗词为戏,杜绝仕途,倒是要看看,你如何功成名就致天下太平!
于是两大才子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徐增山投效大将军徐达,做了魏国公府的族学老师。二十年来,虽然没有任何政治上的业绩,但是魏国公府在洪武年间的风雨之中安然不动,他功不可没。也教出了一批青年才俊,获得了偌大名声。至于方孝孺,虽然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可是朱元璋却是打定了要老了才用他的主意,二十年来,竟然也没有多少建树。
天地君亲师。魏国公府出来的公子,对徐增山都是非常敬重的。现在听人居然将自己的先生扯出来批评了,还说先生不及老对手,纵然是再高傲的性子,那青年公子也不由生气,当下大怒说道:“你凭啥这样说话!”
郭菀央淡淡笑,指着身后不远处的方忠宪:“这位就是方先生的公子,年仅十二岁。您却是徐先生的学生,年龄……无论如果超过十二了罢?”
徐景秀大怒说道:“那又如何?那小子虽然年轻,但是也不见得能过了这场府试。”
郭菀央笑道:“这些且莫要着急来说。现在由于您的关系,他的裤子破了,再也不能参考,您拒绝道歉,拒绝赔偿。他却担心耽误了大家的考试,情愿吃大亏,息事宁人。古人云:君子以立德为先。两人品德高下,谁都可见。徐先生当年以教书育人为事业,教出来的学生却是不及以明王道致太平为事业的方先生,孰强孰弱,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一群书生笑着说道:“果然果然。方公子虽然耽误了这场考试,不过却证明了父亲超过徐先生,这次也算是有所得了,呵呵。”
附和之声接连响起,又有书生笑道:“徐先生如果知道自己二十年前的赌约今天居然输在一个不成器的学生手中,他会不会气晕过去?”
“品德这一场,徐先生是输了……徐先生到底不如方先生严谨,教出来的学生风格也是完全不同。”
郭菀央微笑说道:“大家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要证明徐先生其实不必方先生弱,其实这位兄长,你还有一个机会。”
徐景秀咬牙说道:“就你这小子会搬弄是非。你却说,还有什么机会?”
郭菀央淡淡笑道:“现在方公子因为裤子破损,没机会去参加考试。他之所以没有机会去参加考试,那是因为您的缘故。人家说起,定然会说:徐增山先生的学生徐景秀,生怕方孝孺先生的儿子方忠宪一举中秀才,打破应天府记录,让徐增山先生面上无光,所以特特意设计让方忠宪耽误了这一场……”
徐景秀怒道:“你这小孩别胡说八道!”
郭菀央正色说道:“徐兄,此言并非胡说八道。要知道人都是不惮于将事情往最坏方面去想的,今日你只是无心之失,却是不肯道歉,谁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无风尚且起浪,何况这事情确实是真的?我武定侯府与魏国公府向来交好,今天此言,却是看在两府交情份上,才如此放肆出口。若不是两府交情,我小小年纪,人微言轻,又岂肯来搅和这外人之事,说不定为自己惹一场无妄之灾?”言辞恳切,说道,“如今一场无心之失,却让先生蒙羞,让魏国公府蒙羞……徐兄请想,这样作为,是否对得起徐先生?”
听闻“武定侯府”四个字,那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徐景秀才猛然变色。他是魏国公府的旁系子弟,向来以此得意洋洋。虽然知道京师重地王公贵族遍地走,但是这些年来功臣世家渐渐稀少,自己嚣张了许久也不曾碰上一个,因此就更加的狂傲起来。却不曾想这寒孺遍地的府试大会上,居然出现了一个身份地位比他更高的贵族子弟。自己只是旁系,与魏国公府隔了好几代的;人家却是直系子弟!这个郭玥,自己也曾听说过名声,据说是皇太孙亲自面见过的,对此人也是赞叹不已!
当下急忙将眼珠子抹下额头,说道:“那么此事要如何,才能为我们家先生挽回名声?”只是道歉的话却怎么也不肯说出口。
这般前倨后恭,众人都是失笑。郭菀央淡笑道:“其实也简单,你向方公子道歉,帮他解决裤子问题,让他能顺利进场考试,与他约定考场之上见分晓。他这般年纪幼小,文章定然不如你。等你在榜单上压了他一头,人家自然不会说徐先生不如方先生了,是也不是?”
绕了一大圈,终于回到正题上,众人都是不由发出一片笑声。其实这群书生虽然易冲动,倒也不是很难交往之辈,见这个徐景秀已经认输,又关心着自己老师的名声,倒也不是本性极坏之人,也就原谅他了。
那徐景秀当下就打了书童一个耳刮子:“你赶紧牵着马出去,等没人的路段就撒开腿跑,赶紧找成衣店买一条裤子回来!价钱且不论,如果不行,就跑回国公府,找小公子要一条来……”
转头,看着郭菀央,却是不服气说道:“你就是郭玥?”
郭菀央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徐景秀看着郭菀央,终于说道:“我不但要与方忠宪赌赛,我还要与你赌赛!看看这次府试,谁的名字排在前面!”
郭菀央心中暗笑,这个徐景秀,被自己一个小孩子教训了,很不服气呢。当下笑着说道:“乐意奉陪。不过我年纪幼小,才读了几年书,这个赌赛是输定了的。”
听郭菀央谦逊,那徐景秀倒也觉得无话可说了,于是转过脸,看着那边,说道:“方公子,伤势如何,可需要看大夫?”
茱萸扶着方忠宪一瘸一拐走过来,说道:“皮肉伤,并无大碍。方才找了些清水已经洗了。”却是茱萸拿了方忠宪与郭菀央的水罐子,将伤口洗了,又用手绢包扎了一下。
裤子上破了一个洞毕竟是冷飕飕的,郭菀央解下自己的大氅,搭在方忠宪的膝盖上。方忠宪感激的笑了下,阻止说道:“裤子上有血迹,将你干净的大氅弄脏了。”
郭菀央翻白眼:“你已经弄脏了,还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