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天气很好,北地初夏,万里晴空不见一丝云絮。
风是有些儿淘气了,拂得姑娘家裙襦摇曳、发丝荡漾,拂得大黑狗子一身油亮黑毛潇洒飘飘,也拂得男孩把持不住老成模样、禁不住想出门踏青。
这怪不得孩子,自从他身边来了一个婶娘,一个时不时就冲着他笑、喜欢抱他亲他有时也爱作弄他的婶娘,他就成天想黏着人家。
依他的想法,婶娘初来乍到,不管是黑石堡或是这一大片北方大地,对她而言都极其陌生,而他已然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八年,是长长的八年呢,他金玉磊早已是正宗地头蛇一枚,为了帮婶娘尽快融入当地生活,他怎么也得帮忙阿叔扛起责任,带着婶娘好好认识这一片大地。
于是在这天光灿烂而不燥热的北地初夏,他难得任性一回,是有一些些耍孩子脾气了,就是要婶娘陪他一块踏青玩耍去。
全然如他所想,当他腼腆邀约,他家婶娘想也没想便点头如捣般地应下,乐意得不得了,但难搞的是他家阿叔。
阿叔今日有要务在身,三位北方部族的族长来访商讨连合防御之事,阿叔绝对是走不开,无法陪婶娘和他一起出外玩耍,但他不知婶娘后来使了什么招,他家阿叔最后竟允了,让大黑狗子当他们出游的坐骑,并遣了两名手下随行。
金玉磊很开心,虽学不来寻常孩子那般无忧无虑笑得乐呵呵,但他小脸蛋是开心到发亮的。
乐鸣秀轻易能感受到孩子内心欢快,尤其当孩子提议要带她去访一处他们叔侄俩都喜欢的地方,要让她瞧一瞧特别的景致,孩子仰望她时的眼睛亮晶晶,像极这北地宝蓝苍穹上最亮的星星。
这一处所在并非什么秘境,却得仰仗黑毛兽绝佳的跃跃能力,将人带上几成垂直角度的壁岭之巅。
光秃秃的壁岭上有一块长长的突石,坐在突石前端,两脚便成悬空之状,而百尺底下则是北方唯一的大长河——通天河。
取名「通天河」,顾名思义一条长河蜿蜒躺落在无边大地上,一直绵延而去,宛如与远天相连,没有尽头,如此开阔奇妙的景致随天光变化各有不同,在壁岭之上恰可一览无遗。
此际乐鸣秀正跟孩子一屁股坐在突石上晃着腿,见她不但不惧高,还好像很享受壁岭之巅略张扬的夏风,金玉磊眼底的星星又一次漂亮闪耀。
乐鸣秀嗅到风中自然的美好气味,身心愉悦,大黑狗子懒洋洋趴在他们身后晒太阳,她觑了一眼,唇边笑意更深。
收回眸光,她一指挈了下孩子的小下巴,针对他刚才的问话兴冲冲开口,不答反问——
「告诉婶娘,猎狼族的传统婚礼是什么样子?磊儿看到的那些新郎官和新娘子,成亲当天都是什么模样?」
金玉磊表情有些呆愣,一会儿才抿抿唇小声嚅道:「没有……」
孩子后头的话说得更小声,乐鸣秀不得不倾身过去努力去听。
蓦地,她捧颊轻嚷,「磊儿宝贝儿你说什么?猎狼族……没有婚礼!你从来就没见识过传统婚礼?」
金玉磊急了,颊面红红忙着解释。「不是没见识过,磊儿见过咱们传统婚礼的,那、那其实也不算婚礼……就是男的想要了,直接闯进女的家里抢人,把女子抢回自个儿窝里,我听阿叔好几个手下都说,只要把抢来的姑娘家困在榻上一整夜,最后姑娘家都会又叫又哭地求饶,一求饶,事便成了,到了隔天天亮,自然就是一对儿的了。」
……实在让人想昏倒!乐鸣秀持续捧颊,边听边摇头。
金玉磊朱红小嘴又一次轻抿,还吞了吞唾液,慢慢再道:「然后……那个……若是遇到要认定一辈子、一辈子也不会对她放手的姑娘家,猎狼族的男人就要喂这姑娘喝自个儿的血,血肉交融,当成一生结契的印证。」
……喝血?乐鸣秀头摇得更厉害。
金玉磊突然眉心皱起,咬咬唇好忧郁问——
「婶娘是不是怕见血?还有……婶娘不让阿叔去抢你回家吗?可是……可是阿叔肯定会硬抢,要是阿叔把婶娘困在榻上,也困得婶娘又叫又哭……怎么办才好?」
八岁孩子为自家叔嫡感到好烦恼,怎么想都觉「又叫又哭」肯定是被弄疼了,不疼的话干么「求饶」?但既然喜欢到想抢人回家,又为什么非要把喜欢的人弄疼弄哭不可?
再有关于「喂血」一事,婶娘怕血腥味吞不下去反倒吐了怎么办?
孩子虽然冰雪聪明,但脑中打转的这些问题显然难度太高。
这一边,乐鸣秀不自觉间停止摇头的动作,见男孩如此苦恼,她突然「噗嗤」一声、没心没肺般笑出来。
这一笑,带出后头更多笑音,她一时难以停下,遂倾身抱住孩子,两人往大黑狗子身上一靠。
「……婶娘?」尽管唤声迷惑,小手仍本能回抱。
「哈哈——哈哈哈——」她笑到眼角湿润,边笑边挤出话。「磊儿别烦心,婶娘会没事的哈哈哈……你阿叔哈哈哈……不会有事,一切都很好啊,真的真的哈哈哈……磊儿信我呀……」
金玉磊颊面随即被香了一口,嫩润脸蛋红扑扑。
孩子轻点了点头才要说话,却在此时,充当他们靠枕的黑毛兽骤然抬起大头!
巨兽敏锐的五感似察觉到异样!
庞然大物立时跃起,挡在一大一小身前,它目光沉沉盯着某处,喉中滚出恫吓敌人的阵阵低咆。
第九章 很怕也坚定(1)
「磊儿!不——」
乐鸣秀听到自己堪称凄厉的叫喊。
追着孩子往百尺底下的通天河里跳下,风扑面打上,双袖、裙摆和长发被风鼓得乱飘,但她犹能直视着孩子的双目。
男孩那双漂亮眼睛在这一瞬布满惊恐,许是见她跟着扑腾跃下所以惊着,也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胸口没入一把短匕,惊得他漂亮五官都扭曲了。
她的心好痛好痛,明明胸口遭刺的是孩子,可她真的好痛好痛。
事情是如何发生?
为何会演变成这般惨况?她和孩子……他们……遇狼了!
对,那是狼,不是犬,而且来的不止一头,他们遭遇狼群包围。
黑毛兽甫发出狯猪低咆,她便瞥见壁岭之巅冒出一道道雪白影子,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现身,那些雪影子皮毛蓬松,四足有力,体型虽比黑毛兽小上许多,但每一头皆是雄壮矫健的碧眼雪原狼。
她迅速环顾,粗略估计约莫有十二、三头大狼。
黑毛兽很快跟狼群斗起来,然猛虎再猛再剽悍,一时间也难敌猴群狠攻,黑毛兽被攻得渐渐远离她视线可及的范围。
就在这时,在雪原狼群将大黑狗子引开之际,一行共五人出现在前,阻断她想趁机将孩子带下山的打算。
来者不善啊,那五名汉子黝黑高大、深目高鼻,目珠混着异色,手持弯刀等利器……她想到那一群合围黑毛兽的雪原狼,脑中顿时有了答案。
雪原狼的出没地是在更北的北边,一下子出现那么多头,还晓得要群起围攻谁,定是受人驯养操控,而北蛮狼族正是这一方面的好手。
自她今世重生,将注意力转向猎狼族,决定假借金玄霄在北方的势力摆脱萧阳旭,当时仍被软禁在北陵后宫的她已经偷偷追起关于北方各大小部族的事,至于四国与各部族的大敌——北蛮狼族,她更不可能独漏他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