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叶曦亲口答应的,但就算她不答应又如何?
一个堂堂皇子愿意娶平头百姓为妾,她只有感激戴德的分。
啥?心甘情愿?这话问得好笑,女人的身子给了男人之后,哪个不心甘情愿死心塌地?
何况他对叶曦已经够耐心、够礼遇了,原本一顶小轿就能把人抬走,要不往马背一提,谁管她乐不乐意?
但他对她多宽容啊,她说想等梁瑀晟成亲后再入府,他便点头允下。
其实他能够理解叶曦想参加梁家婚礼的想法,毕竟她与梁瑀晟感情深厚,只是入府后,身为妾室哪能轻易出门,终归是兄妹一场,所以他同意了。
参观过婚礼,梁璟桦没留下喝喜酒,转身往大井胡同去,他骑着马、一路哼着小调,脸上的喜色掩也掩不住,脑子里想法一个紧接着一个,他甚至想到自己穿着明黄龙袍,坐在那把雕着九十九条龙的椅子上,接受百官膜拜。
然他的笑容在来到叶府大门前时戛然终止。
白灯笼、白幡……放眼望去,满院的白。怒气陡然升起,是谁在触他楣头,大好日子却给他整这出,刷地马鞭一抽,抽掉檐上的白灯龙。
正抬棺准备出门的人被吓到,停下脚步目目相觑,在李新的目光示意下,众人把棺木轻轻放下。
梁璟桦大步一跨,怒问:“怎么回事?谁死了?”
李伯从人后走出来,哭得双眼通红,啜泣不已。“我们家姑娘死了。”
叶曦死了?怎么可能会死?不是才刚参加梁瑀晟的婚礼……她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她故意摆他一道,故意玩弄他的心情!被蒙骗的感觉让他勃然大怒,一条鞭子四下乱抽,许多人被抽得哇哇大叫。
他不信一个鲜活的女子转眼会变成一具尸体,怒目圆瞠,死明瞪着玄色棺木,不对!肯定是场骗局,叶曦是何等人啊,她的聪明连父皇都认定,她必是不甘下嫁,遂布置这个局。
下一刻,鞭子甩上棺木,他咆哮大吼。“开棺!”
李伯心惊,冷汗直流,全身吓得倏倏发抖,却执意护在棺木前道:“大皇子,死者为大呀。”
快马加鞭、风尘仆仆,梁璟朱在喜宴之前赶回来了,江南织造这事儿本该梁瑀晟去办,可体谅他马上要当新郎,父皇将这件事交给自己。
他也不懂自己怎就入了父皇的眼,他不是不学无术、朝堂事一窍不通的吗?这种查贪的事怎么可以落到他这个贪商手里?说来说去,还是得怪瑀晟,每回出京办差都要求父皇捎上他,父皇尝过几次甜头,这不就食髓知味了。
再这么下去,他早晚会成为眼中钉,此生他只想闷声发大财,过上自由自在、长命百岁的生活呀。
快步进到厅里,视线四下搜寻,宴席未开,梁瑀晟被一群人包围,他找到梁瑀昊,将他拉到一旁问:“曦曦来了吗?”
他是赶回来替曦曦撑腰的,谁晓得梁瑀晨那个蠢人还会不会让她难堪,何况今天……她更需要陪伴。他可以陪醉、陪赏月,也可以陪她踏马清风、放声嘶喊,让晴空洗去她满腹哀愁。
“来了,但送嫂子礼物之后就离开了。”
“有人欺负她吗?”梁璟朱问。
梁瑀昊神情一怔,没回答,却给足了答案,梁璟朱咬牙,“你那个亲妹妹,我保证不会让她好过。”丢下话,他转身离开王府。
梁瑀昊握紧了拳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母亲的罪恶感让他们不得不让步妥协,他不知道母亲的耐性能持续多久,但梁瑀晨要是再这样下去,早晚会众叛亲离。
再次纵马,梁璟朱飞快来到大井胡同。
和梁璟桦一样,他也被满眼的白给震惊,飞身下马、快步走进院子,正遇见梁璟烽和李伯对峙,李新脸上被刷了一鞭,红红的伤痕淌下几滴血珠子。
“我命令你开棺!”梁璟桦高举马鞭,落下时在棺盖上勾出一道痕迹。
“怎么回事?”梁璟朱问。
梁璟朱一到,像看到救星似的,李伯俯着腿一跛一跛上前,扯着他的袖子眼泪鼻涕齐飞,也不管梁璟桦还在场,一股脑儿把所有的状全给告了。
“……大皇子上门,什么话都没说,就非要纳姑娘为妾,姑娘不肯啊,可是姑娘不过一介百姓,怎能与皇亲斗?只能虚与委蛇,借口要等王府的大少爷成亲之后才肯入府。大皇子同意了,这些天大姑娘忙着给自己买墓地棺材,还亲手把灵堂给布置了,我们还以为姑娘想到什么好法子,谁料到姑娘自王府回来之后,就直接进房间,久久都不发出声音,直到我那口子开门去看,才发现姑娘投绩自尽了。”
说到这里,李伯哭倒在地,李家数口人跪在棺材旁边,哭成一团。
“为什么?”梁璟朱揪住梁璟桦手臂,一把将他扯过来。
梁璟朱脸孔苍白,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锐利逼人,迫人的气势,让梁璟桦看得无法回神,竟然实话实说。“她、她有预知能力。”
“胡说八道!”
“真的,她预知秋狩有人行刺,如果不是她的预知,靖王叔肯定会死。”他派出的可不是普通人,那是花三千两雇来的杀手!
梁璟朱气笑了,步步进逼,吓得梁璟桦下意识往后退,突地梁璟朱攫住他的衣襟,下一刻他双脚离地、喉咙渐紧。
梁璟桦发誓,从对方眼里看到杀气,他绝对会杀了自己……
不懂啊,老四明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怎么会?
“这浑话是谁告诉你的?”
“梁、瑀……晨……”艰难地把人供出,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掐死那刻,梁璟朱的手松开了,瞬间梁璟桦像团烂泥似的跌在地上。
梁瑀晨吗?好、非常好,他双眼喷着火,一步接着一步走到棺木边,他忘记隐藏武功,手掌一拍,砰地,棺盖被拍开。
叶曦就躺在里面,面目安详,眉间顺了,再无连日来紧紧攥住的哀伤,她的手在腹间交叠,一身白衣让她看起来像个仙女。
她长得不漂亮,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眼里只看得见她。
她对他总是保持距离,但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痛恨这个距离,他想要靠近再靠近,他嫉妒瑀晟、瑀昊,他后悔没有早一点对她好,他但愿时光倒流,在她爱上瑀晟之前,让她先看见自己、喜欢上自己。
心脏被巨掌给掐紧,疼痛狂袭,眼前一阵阵黑雾,梁璟朱无法呼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他才离开多久,所有的事都变了模样。
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她啊,他想说:“恭喜,你的书在江南卖得极好,掌柜替你说话,说我该给你提成多些,恭喜你,你正式晋身富婆。”
他想说:“江南是个好地方,民生乐利、地方富庶,如果你喜欢那里,我就求父皇把我的封地定在那里。”
那地方谁都想抢,但他有把握,如果她想要,他就能够得到,到时候他带着她远离京城这块是非地,远离她的伤心。
她书上写的——一个人的心并不大,只要用很多幸福把它填满,不幸就会被排挤。
他信了她的话,不断设想什么是她想要的幸福,他正打算用尽全力填满她的心,排挤她的痛苦,可是,她死了?
痛从胸口慢慢往外溢,侵入四肢百骸,活过两世,第一次感受到何谓痛不欲生……
不管不顾地,他将她从棺木中抱起,紧紧搂在怀里,眼泪渗出,落到她的脸上一滴接着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