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再帮我灌个汤婆子来。”
“好的,客官。”
沈琪瑄靠坐在床边,等到店伙计把炭盆、汤婆子都帮她拿来离开后,她这才起身去问了门,稍稍将临街的窗子开了一条小缝,然后脱衣上床钻入被窝睡觉。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
她睡醒洗漱之后到楼下,伙计特别有眼力地替她端来了炖煮了大半天的老母鸡汤,她顺手赏了他几个铜钱。
伙计笑着道谢,“多谢公子,有什么吩咐您就喊我。”
“好。”
鸡汤炖得还不错,味道比侯府的厨娘要差一些,果然这些年被养得娇气了。
沈琪瑄一边慢慢喝汤,一边心里想着事。
一个总是智珠在握的人,突然遇到不在掌握的情况,从而导致事件脱出自己的掌控,估计一定气炸了吧。
不得不说,常平侯挺有想法和行动力的。
也不知道老侯爷是否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打算,那么老谋深算的一个人,沈琪瑄笑眯起了眼,估计现在侯府应该挺热闹的。
她可不认为龙锦昱会轻易放过常平侯府,反正他都已经搞垮一个伯府和侯府了,再加一个侯府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冲冠一怒为红颜估计谈不上,极大可能是自己威严被冒犯的大动肝火,等到龙锦昱回京,估计京城会有好大一场热闹。
可惜,她大概是看不到了。
再一想,也没什么可惜的,清清静静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她向来没什么追求。
沈琪瑄很努力,也才勉强啃了一只鸡腿就吃不下了,但剩下的她也不想浪费,就打算等晚些时候再热来吃,一会儿让店家送只小茶炉到自己屋里去。
正所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到她这里就是一来长膘,二来暖身,最终目的,养好一身膘,来年可御寒。
不期然间,她想到了曾经无比嫌弃她身材干瘦的话。
呵!狗男人!
深吸一口气,她下意识平复了一下心情。
她不想那个神经病,但又不由想到了程老头,如果这一局真让他趁乱混了过去还好,若被那男人抽丝剥茧找出线头来——她多少有些担心。
那男人的独占欲和掌控欲太强,不是个好相与的。
程老头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救她,她也不能转过头去拆他的台。
既然活下来了,那就只好努力活着,否则终是辜负了程老头的一片苦心,再说万一不小心就让他们这么混过去了呢?
人生还是要有一点儿期许的啊,否则跟咸鱼有什么不同。
拿帕子擦了嘴,她走去跟掌柜说小茶炉的事。
银钱给到位了,什么都不是事!
伙计高高兴兴替她端了喝剩下的老母鸡汤送回客房,不久又送了一只茶炉过去,出乎意料地又得了几文打赏,伙计更高兴了。
虽说每次赏的都不多,但架不住次数多啊。
打发走了伙计,沈琪瑄再次问好门,往炭盆里加了些炭,便又歪到了床上去。
这么多年身边一直有人随侍,突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是真的有些不习惯,果然由奢入俭难啊……
火树银花不夜天,上元佳节京城街道人潮汹汹。
百姓携家带眷上街赏灯,大姑娘小媳妇才子佳人应有尽有,每逢此时,都是纨裤好色之徒呼朋唤友出游之机。
常平侯世子今夜也出了府,却并没有跟府中家眷一道,而是中途独自去了一个地方。
一座偏僻的茶楼,一间清静的雅间,站在窗边还能看到远处的灯火繁华,人间热闹。
他不是来私会佳人,但确实是来会客。
从那人回京,他就已经尝试投帖数次,但对方一直避而不见,越是这样,常平侯府越是不安。
当初知道二妹身死之时,事已无可挽回,祖父勃然大怒,大骂“蠢货”,祖母更是对母亲一顿斥责,直言蠢妇误家。
可错误已经铸成,还是得想办法弥补。
想起身故的二妹,沈琪玤神色黯然,她在沈家存在感稀薄至极,他这个大哥对她也极是陌生,仔细回想,他竟然没有什么关于对方的记忆。
心中不由一叹,是沈家对她不起,愿她来世安乐无忧。
屋外廊道传来脚步声,他立即收敛心神,起身面对门口。
那人一身月白织锦长袍,头戴玉冠,腰垂龙佩,一双桃花眼激滥生光,无情也似多情样,让人想到诗经所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见过世子。”沈琪玤极是恭敬。
龙锦昱随手挥了下,微笑,“口头恭敬就免了。”
沈琪玤心头一凛,“在下惶恐。”
龙锦昱依旧面带微笑,语气颇为玩味,“所以阿瑄死了吗?”
把他的未婚妻害死了,还想再塞个沈家女来,当他是什么了?沈家人就是这么惶恐的,倒也是让人眼界大开呢。
沈琪玤后背倏忽一凉,一时不敢开口接话。
龙锦昱却没去看他,迳自到一边坐了,伸手挥了下袍角,漫不经心地道:“我今天心情好,不介意过来听听你讲一讲废话,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可以说了。”
“二妹之死是家母自作主张,此事常平侯府必会给世子一个交代。”
“没必要。”龙锦昱拒绝得很干脆。
“世子……”沈琪玤心中有些不解。
他语带缅怀,“佳人已逝,万般徒然,终归是我和她有缘无分。”公道他自己会替她讨,不用旁人操心。
沈琪玤急忙道:“我三妹倾心与世子,两家还是可以延续姻亲之谊。”
龙锦昱终于抬眼朝他瞥了一眼,右手食指在桌上轻扣,语气平淡,闲话家常一般说:“沈世子莫不是点错了鸳鸳谱?”
沈琪玤不明就里。
龙锦昱叹气,忽有沧桑萧索之意,“舍弟倒是对沈三姑娘情有独钟,身为兄长怎好横刀夺爱,理该成全才是。”
沈琪玤忽有不妙之感。
龙锦昱悠悠说下去,“既然常平侯府执意要与我们庆王府结两姓之好,我也不便强行推拒,如此便替舍弟谢过了。”
沈琪玤呆若木鸡。
不,不是,他不是想撮合妹妹和庆王幼子啊,那个纨裤如今恶疾在身,母家失势,如何配得上他们侯府嫡次女?
“世子,舍妹尚且年幼……”
龙锦昱却微笑如故,语气温和,“再过一年便是及笄之年了,当可出嫁。”
沈琪玤只觉手足冰凉,心中念头飞转,口中却苦涩难言,如此之局,如何可解?
龙锦昱却忽然叹息了一声,语带困惑,自语似地说:“怎么常平侯府的灵气都跑到阿瑄一人身上了吗?唉,果真是慧极必伤啊。”
他可以断定,若阿瑄今日与眼前人位置互换,她会有自己的破局之法,而且绝对不会令人失望,或许还会相当精彩。
可惜,难得一个心思灵慧的妙人,就这么被家人当做一颗不值钱的鱼眼珠舍弃了,反而将那颗鱼目捧做了掌上珠,心瞎眼盲至此!
沈琪玤额头泌出冷汗。
“沈家既然有心示好,我庆王府也有接纳之心,常平侯世子还有何不满?”
沈琪玤只觉口含黄连,苦不堪言。
“此事我需回府请示长辈。”最后,他硬着头皮挤出一句话。
龙锦昱很是新奇地看了他一眼,不无感慨,“原来常平侯世子也还是有兄妹手足之情的啊。”
沈琪玤整个人如坠冰窟,他听明白对方的话中之意了,两个妹妹一样是与他一母同胞,待遇相差何止天壤?
自从二妹死后,直到庆王世子回京,其实庆王府一直未曾做过什么,顶多也就他们投帖被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