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花木扶疏,景致倒也算不错,只这半个月日日隔窗看着也腻,沈琪瑄便想走出院子到花园转转。
青叶、青花两人抬了小步辇,抬着姑娘,不需她劳动双脚。
别庄的花园有花有树,有山有水,颇有几分小桥流水的江南园林风。
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在湖边撒过鱼食儿,沈琪瑄便让丫鬟把她在湖边放下,她抓了一把饵食撒下去,鱼潮涌动十分好看。
一袭水红长裙的明丽少女临水而立,恍若随时会御风而去,飘飘若仙,这一幕落到领着丫鬟同样到花园散步的沈琪珍眼中,却莫名刺目,她手中的帕子无意识绞紧。
那虽然是她的嫡亲姊姊,但她却比任何人都想让她去死。
明明许多次看着就不行了,她却始终吊住了一口气,苟延残喘,这回也是,一到别庄就病倒,在屋里躺了半个多月,今天这是好了?
“姊姊可是身子大好了?怎么就到湖边吹风了?”
沈琪瑄听着她的话里有话,阴阳怪气,眼中带了笑意,云淡风轻地开口,“许是回光返照,死前到底想看一眼别庄的风景,毕竟我难得出门一次。”
沈琪珍差点把帕子撕烂,话都被对方说到这分上,她还能说什么?
见胞妹无语,沈琪瑄心情很好地又抓了把饵食撒进湖里,鱼潮真好看!
沈琪珍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吩咐道:“你们都退开些,我有话跟姊姊说。”
青竹三人先去看姑娘,得到暗示后垂首退到一定距离外。
等到身边清了场,沈琪瑄双手握着饵食盒一副聆听的表情看着胞妹。
沈琪珍暗自吸了口气,抓紧了披帛,说:“我喜欢世子,我会嫁给他的。”
“好的,祝你心想事成。”
面对着胞姊一脸平静给出的祝福,沈琪珍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中,于是,她愤懑了,“你明明就不喜欢世子,身体又不好,为什么要占着这个名分!”
沈琪瑄想了下,给了个十分官方的回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沈琪珍哑了。
对,没错!就是这该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她的喜欢都变得不可言说。
咬了咬唇,小姑娘倔强地跺了跺脚,留下一句“我一定会嫁给他的”就飞奔而去。
看着胞妹远去的背影,还有那赶紧追上的下人们,沈琪瑄暗自叹了口气,毕竟是个小姑娘,被说几句话就无计可施,这个样子还敢喜欢龙锦昱?
就算她不在了,依那个男人深沉的心思,他绝对会有备用手段,不会任他那个继母为所欲为的。
那男人肯定早找好备胎了,随时可以启用第二套方案。
小姑娘啊……爱情就是个听说的人多,见过的人少的东西,就是因为太难得,所以才显得珍贵啊,这样傻乎乎地喜欢龙锦昱,只是自己跳火坑而已。
想着,沈琪瑄纤细秀美的手又从盒子里抓了把饵食出来,撒出去,鱼潮应召而来,美不券收!
还是喂鱼简单快乐,而她也更适合咸鱼躺,躺到自然下线,完美!
沈琪瑄待在湖边喂鱼玩,指派丫鬟们去园中剪花回去插瓶。
在自家花园是安全的,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所以三个丫鬟都去挑花了,把她们姑娘一个人留在了湖边。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时,沈琪瑄回头看了一眼,意外又看到了去而复返的胞妹。
然而,此时此刻的小姑娘眼神恶毒而狠厉,漂亮的五官都有些微的扭曲,在她讶然的视线中用力狠狠地推了她。
沈琪瑄出于本能伸手抓了一把,顺手将行凶的小姑娘一起拽进了湖水中,还在小姑娘惊骇的目光中朝她温柔一笑,同她一起往水下沉去。
“二姑娘、三姑娘落水了——”湖畔响起丫鬟惊惶的喊叫。
花园湖边着实人仰马翻了一阵儿。
最后,侯府两位姑娘幸运地被救了起来,都奄奄一息。
侯爷夫人抱着小女儿哭得撕心裂肺,周围都是手忙脚乱的人,却没人管沈琪瑄,只有青竹、青叶、青花三个丫鬟红着眼眶将姑娘放上步辇,急匆匆抬着回去了。
半途,沈琪瑄又吐了些湖水出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又萎靡了。
主仆四人回了院子,粗使婆子被指使去烧水,三个丫鬟把姑娘弄回屋换衣服、擦头发。
等到大夫终于过来时,沈琪瑄已经被丫鬟打理清爽,就是人开始发起热来。
伺候病人三个丫鬟都极为熟练,不慌,若跟沈琪珍院中的下人一比,简直堪称教科书式的井然有序,只有药都还没煎好,沈老夫人就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过来探视,多少让三个丫鬟慌了下手脚。
这么多年了,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事!拒绝无效社交的沈琪瑄提前晕了,懒得应对虚假的关怀。
“好好照顾你们姑娘,若有闪失,仔细你们的小命。”
最后,沈老夫人留下一堆补身的东西,又领着一群人乌泱泱地走了。
药煎好端进屋,等温度稍降,青竹扶姑娘起身喝药。
姑娘向来不喜欢用勺子一勺勺喝,都是捧着碗尽可能一口气喝完,用姑娘的话说就是长痛不如短痛。
喝了药,盖好被子,沈琪瑄闭上眼等着药效发作出汗退热。
迷迷糊糊之际,有嘈杂声,被子被人一把扯开,正浑身发热的沈琪瑄难得觉得舒服一些,却不料下一瞬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她脸上火辣辣的疼,整个人一下醒过来。
她捂着脸从床上半坐起身,抬眼去看床前这个有些熟悉的贵妇人。
常平侯夫人年近五十,但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她长得很美,这可以从沈琪瑄姊妹俩的相貌上得到印证。
只不过,这位美貌贵妇人此时站在床前,一双美目带着凌厉看着她。
“母亲来了。”沈琪瑄依旧是一脸平淡,彷佛挨打的不是自己一般。
常平侯夫人手指发颤地指着长女,“你怎会如此恶毒,要拉着珍儿一起死。”
沈琪瑄放下手,被打的右脸颊已经肿了起来,五指印正在逐渐变得分明,可是看着常平侯夫人的眼神依然波澜不兴。
常平侯夫人面对长女的目光突然心颤了下。
沈琪瑄语气平静地道:“哦,妹妹推我的时候离得太近,我顺手拽了她一下,当时并没想什么,就是下意识的一拽。”
屋子里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轻描淡写的陈述中是让人触目惊心的残酷真相,那逐渐明晰的巴掌印似在无声嘲笑常平侯夫人的不分是非,愚蠢可恶。
“母亲若不解气,尽管继续,打完了,我好休息。”
常平侯夫人脚下一软,后退一步被贴身伺候的嬷嬷扶住了,她嘴唇颤抖地看着女儿,眼神复杂到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
长女是这个样子的吗?在她的记忆中,还是个粉妆玉琢的奶娃娃,什么时候长成眼前这副万事无碍的冷淡样子?
是她自己的记忆出错了吗?
不,不是,是她在不知不觉中就长大了,变得陌生了。
当初怀着长女时,她就因为怀相不好受了很多折磨,长女出生之时又引发难产血崩,娘家又出了大事,她认为这孩子就是来克她、克全家的,所以,庆王继妃提出要订亲,她明知道这么做,长女会变成弃子,也还是答应了。
后来,公婆恼怒她自作主张,她处境不好,却不能忤逆公婆,便又迁怒长女,她越看越厌恶她,便开始对她下毒,也向来对她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