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愿意,你本可以不用成为罪犯的。”她挣扎着起身,在火光下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赤裸。“既然你体验过那些悲剧,何苦又为了私利而制造出更多的悲剧?你知道那些痛苦的。”
他面向火焰,笑容里带着一丝冷然,纵然面容接受了火光的照耀,而肩背的后方则是沉重的黑暗。“你真的了解吗?一旦沾染上罪恶,就一生都不可能脱身的。你有着最光明美好的人生,然后在众人的期待下站上世界的顶端,挥舞着正义之剑,砍杀所有的罪恶。你只负责砍杀,却不用去理解,对吧?”他讽刺的笑着。
“罪恶是不应该存在的。”她说道,抱持着父亲给她的信念。
两人的身躯分开了,纵然有了火焰的温暖,没了他的体温,她仍旧感到些许的寒冷。她不知道为何突然会有这种冲动,急切的想将他拉进她的世界里,想用指责来替他开脱什么。
那些超出她理解范围的事情总让她迟疑,他们的世界是她陌生的,她原先以为会看见污秽贪婪,却是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悲剧,让她的心阵阵疼痛着。
“这世界上,有光就会有影,如同有是就会有非。人性的高贵与贪婪并行存在,黑暗的世界始终存在着,而我就是那些罪恶的产品,只要贪婪存在的一天,就会不断有我这种人出现,制造更多的悲剧,延续更长久的黑暗。”他转过身来,看着赤裸的她,绿眸里加入了冷淡,像是他在四周筑起了防御,不再让她上前。
雷厉风与她父亲东方旭之间的差异,就如同黑暗与光明,而命运让她看了这种落差,使得她心中的茫然与矛盾更加严重。她是不应该对他有任何情感的,她应该鄙弃他,一有任何机会就远远的逃离,弃他独自停留在黑暗里……
“你能够了解吗?”他重复着那个问题,语调里带着绝望。他缓慢的覆盖住她的身子,将她带回披风上。身躯上的亲昵接触,无法冲淡两人此刻的疏远。
她能吗?她不停的自问,却听不见心里有任何答案。
在他覆盖她时,她的眼睛看见他背后的黑暗空冥,火光跳跃在他的背后,形成最诡异的画面。
突然之间,她看见了。
他始终背负着那些罪恶,罪孽没有消失,还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许多许多的黑暗重重的压着他,那些因为他而产生的悲剧,以及那些怨念还跟随着他。无穷的黑暗里,有着无法计数的魂魄。那些被贩卖的女人与婴儿,以及因毒品而死亡的人,所有因他而死去的人们正冷冷的等待着,彷佛在看她有没有勇气跃入他的怀抱。而后,那些黑暗将会吞噬她的光明,将她永远的留在那里。
若是跟随着他,就必须舍弃她的光明,而那些光芒对于他的罪孽,很可能没有半点的帮助。她的臣服,难保不会只是又增添了一个为他而死的魂魄。
只是,如果真的了解了黑暗的心,她还能够回复成原来那个嫉恶如仇的自己吗?如果他不是有着这样的身分,他的心不是在童年时就被仇恨与杀戮染黑,如果他们是在另一种方式下见面……
生命里有太多的如果,然而事情到了如今,再多的如果都无济于事。
雷厉风还是一个恶名昭彰的罪犯,有太多的人等着要取他的性命,包括她最尊敬亲爱的父亲。
在他的吻再度吻上她时,她感觉眼角悄悄流下泪水。只是她闭上眼睛,不去理会,在激情的时刻里,她宁愿相信那是汗水,而不是无可奈何的泪。
白昼的光是不是真能了解黑暗的深处呢?
这个问题在接下来许多时间里,不停的困扰着倾城。海风仍旧在瓦雷斯上吹拂着,但是安抚不了纷乱的人心,人们因为焦躁而不停争吵,而她知道争吵的主因就是她。
不论东方旭究竟如何打算,他的心理策略明显的成功了。瓦雷斯的众人怎么也猜测不出,为什么东方旭会对心爱的女儿不闻不问,彷佛对倾城的生死一点都不在乎。他们探询不到任何情报,有如困兽般在瓦雷斯内争吵。
然而父亲是不是正在准备营救她,似乎变得不太重要了。她的心如此复杂,感觉像是有把刀子正试着将她分割开来。
白昼时的清醒懊悔,以及黑夜的昏乱迷离,她的生活有了一个模式。
早该知道雷厉风的话是不能信的,他说了一个天大的谎言。那时的信誓旦旦,完全无法兑现。他在森林里诱惑她,说着只要求她心甘情愿的一夜,但是夜复一夜,在他只是得到更多更多,从来不曾餍足。
在黄铜大床上,他们夜夜缠绵在冰凉的黑色丝绸间,有如沉醉在最深沉的梦境里,只求一晌的贪欢,没有人有勇气再询问什么。
她总在缠绵之后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等待着天际明亮,之后花费一天来后悔不该在夜里给予他那么多。这么脆弱的关系,维系得了多久?她还是他的禁脔吧?
就等到父亲前来的那天,她就必须死去或是离去,反正两种结局都是离开他。她从来看不见他会在她将来的生命里占有什么位子,或许在离开之后,某一个清晨,她可以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嘲笑这些日子都只是久远的梦境。
不过当然,首要的条件是她要能够活着走出瓦雷斯。
这儿有不少人因为诡计没有办法得逞,所以急着要拿她来开刀血祭,将她分割成数块,想用她的血来破坏东方旭的冷静。只是这项计画总是碍着雷厉风,迟迟无法实行。
如履薄冰的平衡能够维持多久?如同她心中的许多问题一样,她没有任何答案。
门被打开来,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来,看见穿着素袍的奥妃丽雅。
褐眼女郎一直沉默着,原先的敌意没有消失,像是沉淀得深了,变成一种不知怎么打发的情绪。她的眼睛始终追随着倾城与雷厉风,心因为疼痛得太久而麻木。他们从森林里回来的那一夜起,她就清楚的知道自己已无胜算。她虽然仍照顾他们的起居,却再也未曾涉足雷厉风的卧室,只是专心的待在温室里。
倾城的手仍放在书上,偏着头看奥妃丽雅。“有事吗?”她礼貌的问。
黑豹原本趴卧着,突然睁开眼睛,警觉的看着奥妃丽雅。
“他要我送酒来。”奥妃丽雅轻轻的说道,将土色的陶瓶放在桌上。“他说送这些酒来,你就会懂了。”她熟练的打开软木,图书室里马上充满了酒香。
倾城认出那种气味,那夜森林里的种种闪过脑海,她的眉轻轻蹙起,不明白雷厉风要人送酒来的目的。难道他想要提醒她,在那一个夜里她双手奉上的臣服?
“你知不知道,再不离开瓦雷斯,你会有危险?”奥妃丽雅将酒倒进杯子里,长年服侍人的动作是纯熟而幽雅的。长长的眼睫毛遮盖了她的褐眼,也遮盖了其中的光芒,她的唇上有一弯微笑。
“我也期待能够离开,但是事与愿违。”倾城简单的说,感觉到黑豹在轻触她的腿,她敷衍的拍拍它。
“你说谎,从森林那一夜后,你们谁有办法离开对方?”褐眼女郎一针见血的说道。
倾城的身子僵硬的看着她,像是内心最深层的秘密被人窥探般恼怒。她的双手紧握在身侧,迎视那双褐眸,奇异的发现再也找寻不到她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