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呼吸包围了她,温暖了她冰凉的面颊。她视而不见的看着雷厉风,没有发觉自己的双手紧紧的攀着他,像是即将溺毙的人紧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我杀了他。”她喃喃的说,急促的呼吸轻拂在他的颈项旁。
他看了她半晌,手指轻柔的滑过长发,彷佛在安抚她般,只是拥抱着她。他有些迷惑了,倾城的脆弱让他有些心慌,她的苍白让他几乎想起身去叫唤他精通医理的情妇。
很多情绪在此刻冲击而来,他知道自己再度为了倾城而丧失理智。长年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对他而言太过危险,她代表着一个与他截然不同的世界,全然的光亮与美好,而那些东西是他永远触碰不到的。为了安全,他应该松开手,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东方倾城送离他的身边。
但是,他却又不舍,能够留下她,即使是冒险也是值得的。
在不知不觉的时刻,滴水早已穿透了石子;他的某种情绪被她彻底的影响。他突然想诉说什么,让她能够理解他的一切,让那双骄傲黑眸里的鄙夷能减少些。天晓得,他无可救药的在乎她的想法,在乎着她看他的眼神。
“我第一次杀人是在我十岁那年。”他轻描淡写的说道,拥抱着倾城,低沉的声音诉说着这世上没有多少人知悉的故事。“那是一条很暗的巷子,阳光照射不进那里。从我懂事起,那里就是阴暗潮湿的,很多人来来去去,每个窗子后面都有压抑的喘息声,还有一双双偷窥的眼睛。不同的人在我母亲的床上,房间里只有劣质毒品的焦味。床单上有泥土味、汗臭味、尿骚味,床边的柜子上有许多的针筒。”
她许久之后才听见他那低低的声音,描述着一件很久远的事情。她身上的颤抖逐渐褪去,所有的注意力被他的声音吸引,她不由自主的开始倾听。
“我母亲在做生意,她很美丽、很受欢迎,而佣兵在附近扎营,不同国籍的男人带来不同的毒品。她喜欢男人,也喜欢毒品,所以完全乐在其中,而我只是她某一次狂欢后所产生的附带品,没有人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他轻抚着她的身体,声音几乎是漫不经心的,但内容却是从心中流泄而出的旧事。“她大概不喜欢我,认为我拖累了她。但是她的客人里有不少人却对我深感兴趣,在某些时候,为了让那些人享用我,她会意外的对我温柔,也只有那时候她才会比较像一个母亲。在我十岁之前,这是我的一切记忆。”他的手梳理着倾城的长发,像是被她的黑发迷住了。
“在欧洲?”她问道,因为他的故事而着迷。此刻的好奇并非是想探究罪犯的资料,只是亟欲听听某个久远前的故事。
雷厉风的视线回到她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而那抹笑容里有着深浓的悲哀。“在越南。那一带到如今都还是如此,男孩子成长到与枪齐高,就被政府军或是游击队吸收。如果不杀戮,就无法存活下去,在那里人命是低贱而无价值的。”
倾城皱起眉头,不赞同的撑起身子,没有发现两人此刻是紧紧相贴的,彷佛是多年的情侣般,自然的躺在床上谈论着。
“那些年是因为战乱,这些年来总有改善,当地政府安定后,人们能够学着过和平的生活──”她的唇被他的手捂住。
冰绿色的眸子里有着愤世嫉俗的冷然,那抹笑扭曲得有些狰狞。“不要用你所自以为是的和平来看待那里,你永远不会了解那种生活。内战一直没有停止过,最低层的人们还是存活在黑暗中,那里日复一日的只有死亡与污秽。生存的唯一手段就是夺取,赢了就能存活,输了便是死亡。”他回想起那些日子,原本以为早已麻木的心,在此刻意外的抽痛着。
“被我杀掉的,是我母亲的客人。他在床上太过激烈,无意闲扼死了她,之后想继续侵犯我。”他微微冷笑,彷佛谈论的事情已经云淡风清。无人知晓那件事情,在十岁的小男孩心里,无疑是最可怕的恶梦。“我顺手拿了刀子砍杀他,在挣扎之间刀子也划过我的脸。为了活命牺牲一只眼睛,如今想来也还划算。”
那一晚里,他什么都失去了。亲人与感情,甚至是一只眼睛。他告诉自己,最糟的已经过去,从今以后再不用畏惧什么,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事,他已经没有东西可失去了。
之后的生命,他一步步的成为国际级的罪犯,在瓦雷斯里得到权势。他不曾在乎过什么,只是依靠着本能,以及极端优秀的天赋,在犯罪组织里不停的争取他所能得到的金钱与权势。
本以为不会再提起这段往事,本以为他再也不会想起那些过去,直到看见倾城眼里的恐惧,他难以解释的,急切的想让她知道些什么,告诉她他也曾经有过的恐惧。
她冲动的用手覆住他脸上的那道伤痕,感觉那黝黑的皮肤上蜿蜒的伤疤。有某种黑暗的情绪嵌镶得很深,不只是伤害了他的面容,也毁坏了他的心。
那是一种她无法了解的生活,一种她无法了解的情绪。黑暗里有着最悲哀的故事,悠悠的唱着,像是亡魂的呻吟。一直无法理解黑暗,除了邪恶之外,那漆黑的世界里有着更多的故事。她在此刻听见也看见,更清楚自己有多么软弱。在巨大的悲哀面前,什么人有能力改变?
他没有反应,也没有挡开她轻覆在伤痕上的手。暧暖的温度从她的手中传来,有着他已经不敢希冀的平静,她的美丽与光明总让他更加看清自已的不堪……
“在那种情况下,不杀了对方,就会招来死亡。谁要活下去,谁就要背负起那些罪恶。”他若有所指的说道。
倾城的身躯还是在转瞬间僵硬了,指下的皮肤好烫,像是在黝黑的肌肤之下埋藏着炙热的火焰。他的眼神总让她迷惑,除却了冰冷之外,还有一些急切的召唤。
“我不必背负什么罪恶,我──”她说不下去了,无法全然为自身脱罪。说是替天行道,说是执行正义,就可以冷血无情的杀人吗?
雷厉风拍拍她的脸,将她僵硬的身子拥抱得更近一些。他十分享受眼前的情景,她因为本身的脆弱,只能依靠着他。心中有直觉告诉他,骄傲如倾城,这种因恐惧而失控的机会可是微乎其微的。
“或许告诉你这些事情,你会好过些。葛瑞是内战的孤儿,在看过太多残忍事迹后,他的心早就扭曲了。除了贩毒之外,他有着最恶劣的兴趣,喜欢捉来无辜的人,当猎物般射杀取乐。其中有不少人只是不满十岁、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孩。”他松开双手,赤裸的身子矫健的下了床。
倾城从床上撑起身子,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你这是在安慰我吗?”她忍不住发问。
他戴眼罩的动作停顿了半秒,却又毫无影响的继续。男性薄唇勾起浅笑,浓眉也恢复成倾城所熟悉的,那邪气而充满威胁感的挑着。刚刚在床上,诉说故事的那个雷厉风似乎在转瞬间消失了。
“随便你怎么说。好好享受你的恶梦吧!趁你还能够作恶梦的时候。”他无情的丢下这句话,穿上黑衣,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