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芙不能理解她的挣扎,一如她不能理解巧芙的。
并不能责怪什么,人总是私欲的动物,到了最后还是要为自己打算。在为了保护自我的情况下,别无选择的只能牺牲好友。善念与自私是矛盾的,每个人都在规范与人性本能间挣扎,而挣扎有输有赢,在面临真正的生死关头时,人性通常会战胜善念。人性是自私的。
她原以为巧芙能够了解,甚至能够分担这些日子来她所承受的痛苦,所以在监牢里,她连最私密的迷惑都全无保留。然而,在性命无虞之后,她犹自脆弱着,好友却已经不再是好友。
就像是一个征战归来的士兵,在激烈的战役下苟活,安全后庆幸的拥抱战友。在最猝不及防的一刻,当胸刺来一刀,雪白的刀影上有着对方冷然的微笑……
往往只有最亲密的人,才知道足以致命的弱点在何处。
“你打算毁了我?”她缓慢的明白整件事情。巧芙告诉黎展德,她为了贪恋安逸,所以自愿委身给卡瑞洛,而黎展德基于男人的自尊,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总会有人牺牲,我只是不希望那个人是我。”巧芙辩驳着,知道两人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得到黎家的庇护,而另一人将会暴露在舆论之下。
芷瞳颓然倒在床上,黑眸视而不见的看着前方,没有任何感情,只有被彻底伤害后的空洞。就连巧芙何时离去的,她都不知道,隐约只听见父亲在楼下大吼的声音,以及母亲的哭声。
恶梦没有结束,反而从虚幻的夜晚,逐渐蔓延到她真实的生活。
她紧闭上双眼,心头浮现一个她绝不该再想起的身影。
在自由之后,她竟然还会怀念那个囚禁过她、伤害过她的男人。
第七章
与黎家的婚约在最快的时间内解除,这点芷瞳并不意外。令她意外的是,黎展德很快的宣布喜讯,迎娶的则是甜美的宋巧芙,那场婚礼轰动了台湾社交界,被人谈论了许久。而成婚之后,黎展德接掌了黎氏企业。
就如巧芙所说的,舆论的确没有放过芷瞳。许多记者挖出不少消息,一些八卦杂志将她看成豪门的下堂妇,许多不堪的耳语跟随着她打转。她没有任何的辩驳,只是沉默。
不知道是因为黎家暗地施压,或是那些报导的影响,父亲遭到所属大学解聘。他一向自诩诗礼传家,对芷瞳的家教尤其严格。解除婚约的那一日,黎展德指证历历的告诉他,芷瞳曾经委身给一个罪犯。固守礼法的男人怎么能够忍受?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战,读书人的自尊在骨子里作祟,他无情的将芷瞳撵出家门,不理会妻子的眼泪,宣布与独生女脱离关系,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愿见到这个让他丢脸到极点的女儿。
芷瞳沉默的服从父亲,告诉母亲会再联络,之后蹒跚的走出家门。因为舆论缠身,所有的朋友无人肯伸出援手,她独自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避开了烦人的记者,用母亲偷塞给她的钱,租了间狭小的套房。
她窝在套房内,怔怔的看着简陋的房间,沉默得犹如已经死去。镇日只是坐在房间中,看着日升月落,对时间失去了记忆能力。
某一个夜晚,她坐在床沿,徒然觉得腹痛如绞,大量的鲜血涌出她的身体,像是有一把刀子无情的戳刺她的小腹。她数日来第一次发出声音,却是可怕的呻吟。她茫然的站起身,发现热热的血滑下大腿,染红了陈旧的床单。
在芷瞳的呻吟中,善良的房东太太闻声而来,惊慌的叫儿子和媳妇迅速把她送到医院。
或许是母体太过虚弱,或许是这段期间经历太多风浪,她失去了腹中已经三个月大的宝宝。医生替她做急救,尽力止住不停涌出的鲜血。
她躺在手术台上,疼痛的呻吟,无影灯的灯光在她眼前扩散,让她想起罗马月夜拍卖会场的聚光灯。她的手紧抓住手术台的边缘,疼痛不停的增加,泪水缓慢的沿着脸颊滑落。
被巧芙背叛时她没有掉泪,被父亲赶出家门时她也没有掉泪,却在失去卡瑞洛的孩子时忍不住流下泪水。在此刻她终于知道自己将是孤独的一人,就连宝宝都无法保住。
明知道失去孩子是理所当然的,那个男人不应该有孩子。当他背负了滔天的罪恶,而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制裁他,那些被他杀死或逼迫的人成为魂魄纠缠着他,上天仍有双眼,等待着将要惩罚他。如此邪恶,彷佛恶魔般的男人,怎配有子嗣?
芷瞳在房东一家人的照顾下,逐渐恢复健康。离开连家后,她与过去全然脱离,只是寂寞而孤单的活着,再也没有人来干扰她的生活。
她在房东的介绍下,在出版儿童图书的公司当编辑。她的心成为冻结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涛。案桌上摆着一双棉线编织的婴儿小袜,偶尔提醒她那个曾经陪伴她度过最难熬日子的宝宝。
失去孩子之后,她与卡瑞洛再无关联,心知两人没有再次相见的可能。他是个国际知名的毒枭,而她只是个平凡女子。那个男人、那些激情,她全当成一场恶梦。而他,只会出现在她最深沉的梦境中,那双蓝眸里的火焰像是地狱里的硫磺火湖,禁忌而危险。
平静的生活日复一日,她的生命沉闷得像是一张空白的纸。
三年的时间里,她的笑容极为珍贵,而即使微笑,那双黑眸里仍旧有着深深的忧郁。
三年的时间并没有在她面容上留下痕迹,只是她再也不做任何装扮,将柔软的长发剪成短发,穿著素色的套装,沉默的做着分内的工作。她下班回家途中,习惯性的买了些当季的水果。
“小瞳,下班了啊?”房东太太倚门等了许久,看见芷瞳时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
“快进来,天气冷了,我帮你炖了香茹鸡汤。”牵着芷瞳的手,急切的就往屋里走。
“我买了些水果。”芷瞳微笑着,将水果放在桌上。
“你买了就自己吃啊!来,汤还是烫的,小心点。”淳朴的老人家对这么一个独自生活的女子有着母亲般的关怀,这三年来呵护着芷瞳,几乎将她当成了小女儿。
芷瞳温顺的喝着汤,看着碗里的菜愈堆愈高。“我吃不下的。”她笑着抗议,从房东太太的身上感受到珍贵的温暖。
“我那上国中的孙子吃得都比你多,最近天气冷,你身子虚,多吃点补补身子。”
老人家又夹了些菜,唠唠叨叨的说着。
高头大马的国中男孩拋着篮球走进饭厅,用衣袖擦着汗,看见芷瞳时咧嘴露出阳光般的笑容。“瞳姊姊好。”他伸手拿了块鸡肉往嘴里塞。
芷瞳微笑点头。“我买了水果,放在桌上。洗完手后去吃。”
男孩眼睛一亮,从塑料袋里拿出一颗苹果,在衣服上抹了抹就开始啃。在看到奶奶皱眉的表情时,他连忙咬着苹果,频频点头。“我马上去把水果切一切。”孝顺的男孩光凭眼神就看出奶奶的意思,像是领了太后懿旨的心太监,匆忙切水果去。
芷瞳吃完晚餐,跟老人家聊了一会儿之后,回到位于公寓二楼的房间。走上楼梯,就看见一盘削得七零八落的苹果摆在门口,她无可奈何的微笑着,端起苹果开门。
一个人独居,回到房里她习惯性的打开电视,让空旷的房里有点声音。电视台里播放着晚间新闻,面貌姣好的主播用悦耳的声音冷漠的诉说着旁人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