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流眼见公孙怡在身旁坐下,摆明了打破沙锅问到底,只能没好气地道:“不是我,难不成会是哪来的孤魂野鬼?”
公孙怡连呸了三声,横眼瞪去。“你这张嘴就不能说点好的吗?什么孤魂野鬼……你还真是不忌讳。”
何夕流还真是不忌讳,因为她已经走过那么一遭,虽说不是很清楚人生怎会又重来了一回,但无疑是个好消息。前世,她抑郁病死,死后离魂,她瞧见了疼爱她的家人为此心伤不已,所以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家人为她掉任何一滴泪,她不再为都照冶而活了。
“到底是怎么了?”
“哪有怎么了?”何夕流睨了她一眼。
“要是没怎么,你怎会这时分还赖在家里?”要是以往的她,早早就已经到鼎丰楼待着了。
何夕流垂敛浓密的长睫,抿了抿嘴道:“不过是想通罢了。”她想清楚了,都照冶那个人之于她,就是一块她耗了一生也焐不热的顽石,既是如此,这辈子她避他都唯恐不及了,哪可能往他面前凑?
“你想通什么了?当初我跟你说都大人配不上你,如今他凯旋而归,连升三级都不难,配你这个首辅千金也该是够了,既然都配得上了,你却说自己想通,到底是想通什么?”这不是在打哑谜欺负人?
“唉。”何夕流叹口气,直不知道拿公孙怡这性子怎么办,要是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知道要缠她多久。“其实,我只是想通了我和他性子不合。”
公孙怡听完,疑惑地微偏着脸睨她,像是听见多可笑的笑话。“能否请教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与他性子不合?他去燕州都快一年,你跟他全然没接触,要从何得知性子不合?”
不等何夕流反驳,公孙怡又毫不客气地打脸她。“去岁时,我跟你说过都照冶这个人性情孤冷不好相处,你说他是孤月,你就是朝阳,刚好暖着他。”
何夕流听完,娇艳的脸蛋泛着一片嫣红。
老天为何不让她早几个月重生,好让她别说出这么羞死人的话!
“嗯,你是这么说的吧?”公孙怡压根没打算放过她,嘴角带着几分损人的嘲讽笑意。
何夕流抿了抿嘴,半晌才咬牙道:“那年年纪小不懂事,也亏你记得这般清楚。”
什么孤月、什么朝阳,她当初说的话还真是一语成谶,日月哪可能共处一片天,她和他注定就是各待一方。
“呵,不过是去年八月的事,我还记得清。”公孙怡倒是一语双关,不只点出了不过是去年八月的事,又哪里有什么年纪小不懂事的说法?
何夕流去年八月及笄,何府的门槛都快被官媒踩烂了,然而疼女儿像是疼心肝的何首辅却没打算让她太早出阁,打算让她多留个两年再说。
“不跟你说了,横竖我全身都不对劲,不想出门。”
“还病着?”公孙怡问着的同时已经伸手抚着她的额。“年前到现在都四个多月了,怎么还会病着?”
“没事,已经好了,只是人懒懒的。”何夕流顺势倒在她腿上。“对了,昨儿个我大哥送了我一盆二乔,开得可娇艳了,你要不要瞧瞧?”
公孙怡挑了挑精致描画过的眉,轻轻将她推开。“下次吧,我得赶紧去鼎丰楼瞧瞧。”
“瞧什么?”
公孙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得去瞧瞧阿婧还在不在那儿,说到底还不是你惹出来的,当初说好陪她一起到鼎丰楼,你现在倒好,就这么抽手不管,也不跟阿婧说一声,你啊,利用人也太彻底了,当初看上都大人时就和阿婧交好,如今你对都大人无意了,竟连阿婧也不联系了,你啊……真的是被宠坏了!”
要说何夕流集三千宠爱于一身都不为过,实在是何家上上下下没一个不把她当宝贝看待。何家是簪缨世族,连着几代都出了阁老,何夕流的父亲还是当朝首辅,可搁在大辽王朝里也没什么大不了,与众不同的是何家的人丁非常兴旺,姑娘家却甚为少见。
认真算来,何家开枝散叶后,如此庞大的家族连着数代竟连个女儿都没有,连庶女的影子都没见着,以致于当何家生出何夕流时,何家上下不论嫡支旁支全都为之欣喜若狂。
尤其何夕流长得粉妆玉琢,嘴巴又甜,从小就惹得众人疼爱,逢年过节时,她从族亲叔伯兄长那里收到的红包和各式珍宝首饰,如今都足够她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添购几处铺子和宅院了。
“阿怡,不是那样的……”何夕流的嗓音娇柔,酥人心脾,此刻掺着几分无法道明的无奈。她虽然从小就受尽宠爱,但受圣贤书薰陶下,岂可能被宠坏?
至于都婧的事……她无可否认当初确实是为了都照冶才刻意接近她,进而成了姊妹淘,她愿意和都婧交好是因为性子相投,如今不想往来,那是因为她想跟都照冶断个彻底。
如果可以,她再也不愿从任何人口中得知都照冶的任何消息。
“可你不和阿婧往来是事实,阿婧嘴上说不在意,但怎么可能不在意?要不你给我个说法好让我去安慰阿婧。”公孙怡难得神色严肃,就见何夕流垂眼抿嘴,竟也是另一番风情,不得不说,连她都觉得何夕流是个祸水。
何夕流右眼下一颗妩媚的血痣,媚态天成,可她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是京城闻名的才女,端庄雅致的气质硬是镇住那股媚感。
在公孙怡眼里,何夕流像朵妖冶的桃花,亦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雅莲,得天独厚的外貌与身世,京城里能与她相比的无几人。
“……往后碰头了,我会跟她道歉。”何夕流细声喃着。
虽然她不想再见到都照冶,也彻底对他死了心,都婧毕竟是无辜的,而且她是个大剌剌又没心眼的姑娘,与她相处如沐春风,自己是真的喜欢她的性子,嫁进都家之后,都婧更是常在婆母面前维护她,直到出阁远嫁……如今想来,她也好久没见到她了。
思及此,她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她必须承认,因为对都照冶的怨,她忽视了都婧,也不让都婧上门探视,这确实是她的错,她该找个时机好好与都婧说说,毕竟她压根不想让那个大剌剌的姑娘添上愁绪。
公孙怡瞅着她半晌,叹了口气道:“那就这样吧,我得先去鼎丰楼一趟。”
何夕流应了声,瞧她像阵风般地刮了出去,一会她的丫鬟秋雨才进了房,不解地问:“姑娘真的不打算去鼎丰楼?”
“不去。”她斩钉截铁地道。
秋雨偏着头,真的万分不解姑娘怎会病了一场后,活泼爱闹的性子就变得越发孤僻,尤其还把都大人抛到脑后去。
鼎丰楼位于京城御街上最热闹的地段,身上没点银子还踏不进,当公孙怡艰难地从人潮中踏进鼎丰楼时,里头早已人满为患,庆幸的是她早早就订了雅间。
掌柜的眼尖地瞧见人,立刻让小二领她上楼。
雅间里,一抹纤柔的身影就坐在临窗的榻席上,听见开门声随即回头,可娇俏脸上的灿笑瞬间失色不少。
“阿婧,你也太偏心了,一见我就笑不开了。”公孙怡打趣道,让身边的丫鬟给小二给了点赏银,点了鼎丰楼里招牌的茶点,小二欢天喜地地下楼打点。
“哪有。”都婧拉着她在榻席上坐下。“我只是……想问问夕流姊姊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