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痛吗?”小女孩问。
他下意识摇头。
小女孩笑弯了眉眼,说:“那就抹平啦。”
这样就抹平了?
突然间,季珩意识到,多久了?他已经多久没有怨天尤人,多久没有想过放弃自我,不知不觉间,瑢瑢抹平烙在他身上的阴霾……
他能走路了,虽然只有短短几步,他沉溺于学习兵法中,又开始计划起未来,他不再自怨自艾,只专注要让负他的人得到代价。
这些改变都是因为瑢瑢吗?
将蜂巢加热开水煮开,过滤,成为蜂蜡。
玫瑰花、紫草、洛神花放入瓮里,加入植物油,没过,浸泡十日,滤出,加入蜂蜡、隔水融化。
将晒干的玫瑰花、桃花、菊花……各种颜色的鲜花,碾压,磨成粉状,分装在不同的罐子里。
会做胭脂的人很多,但瑢瑢有别人没有的秘密武器,她用蒸馏酒水的方式,蒸馏出薄荷精油,加入胭脂中,这样可以消毒,让胭脂可以存放久一点,并且有淡淡的薄荷香。
瑢瑢依次往钵里加入精油和蜂蜡,直到渐渐呈现膏状,才装入特制的小瓷盒里。
多亏了小少爷挣回来的银子,若没有那一笔,她还舍不得买这么精致的瓷盒,她心里清楚,东西要卖得好,除了里头的东西重要,外面的包装也很重要。
因此在等花草泡油的十天里,她日夜赶工,除答应张老板的双面绣之外,还裁制上百个荷包,她连睡觉都舍不得。
田雨进屋,看一眼瑢瑢,不是苦夏,她却短短几日内瘦上一大圈,本来就不胖,现在衣
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整个人都缩小了。
她白天忙着做胭脂,夜里忙刺绣,日夜操劳,眼底下出现一片淡淡的黑墨,主子叨念过,都无法打掉她贯彻始终的意志。
“瑢瑢。”田雨低唤。
瑢瑢正在配色,她希望至少能配出三种颜色浓淡不同的胭脂膏。抬眉,她问:“二少爷有事?”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赚钱?”他接受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枢门理由,但现在又不是吃不上饭,主子还得了玉牌,往后往棋高八斗走上一趟,就能赚上百两银子回来,瑢瑢实在不必这么拚命啊。
瑢瑢明白大家只是惯着她,不想她不开心,因此她怎么说、他们怎么做,可并不完全同意自己。
他们打心底认定,银子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攒得再多,花不掉都没有意义。
放下手边工作,她转过身认真对田雨说:“二少爷,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们。”
“什么事?”
“我问过李大夫,小少爷的病能不能治?”
不能治,能活多久,端看天意。瑢瑢话没有出口,田雨心底已经接下话。
这事,人人都晓得,只不过眼看主子的气色越来越好、精神越来越佳,他不再丧志寻死,现在甚至连兵书都想读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刻意忽略李大夫的大实话,假装这件事不存在。
田雨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睑。
他不敢想像,主子不在后,他们将何去何从,打从他开始懂事,就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为
着护卫主子,而往后……
“李大夫说小少爷的病想要治好,得有两个条件。第一是运气,遇见能够治的人,第二是条件,要有足够的钱买回昂贵的药材。我没有办法掌控运气,却可以创造条件,在运气来到之前,我想存到足够的钱,不想运气来到那天,却因为条件不足而不得不放弃一切。”
瑢瑢这么努力,竟然不是为了自己?
是啊,他怎会这么笨,如果瑢瑢是为自己……早在卖掉衣服那天,她就赎回自己的卖身契了呀,她不必像现在这样,日也拚、夜也赶,带着他们想尽办法多赚一点钱。
“你确定吗?李大夫说阿珩的病能治?”
“嗯,虽然运气这种事很难说,虽然机会不大,但只要有一丝丝希望,我们都不应该放弃,对不对?”
“可是阿珩刚病发时,李大夫斩钉截铁说没得治……”
话说到一半,田雨戛然而止,不对,当时李大夫说的是尽人事、听天命,他们怎么把重点都落在“听天命”上头,竟然忘记还可以尽人事?
只是在当时那个状况下,主子失去求生意志,而这个家穷到需要靠卖掉贴身武器才有饭吃,所有人都跟着少爷放弃了。
“你这么认真赚钱,都是为着阿珩。”
“不然呢,我吃得又不多。”
田雨太感激也太感动,忍不住满腔激动,一把抱住瑢瑢,“谢谢你、谢谢你,瑢瑢,太感谢你了……”
他太激动了,没想过瑢瑢被他这么用力一抱、死命一拍,会不会得内伤。
这时他听见两声轻咳,田雨转身,发现田雷推着主子站在门外。
那两声轻咳出自田雷喉咙,但比起轻咳声,主子近乎铁青的表情更吓人。
他急松开手,这一松手,瑢瑢立刻吸口气,觉得又重新活过来了。
田雨忙把方才研磨好的玉米粉、珍珠粉加玫瑰粉往前一推,干巴巴笑道:“这边磨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珍珠粉是她特有的配方,可以消炎生肌,去除黑斑,长期使用她的玉女霜,会让皮肤更白皙,与外头加入铅粉朱砂遮盖肤色的护肤品截然不同。
她接过研钵,检查一下里头的颗粒,“很好,磨得很细。”
被夸奖了,田雨笑着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
“再磨一钵,只不过这次把玫瑰粉换成桃花粉。”不同的粉,做出来的玉女霜会呈现不同的颜色与香气。
“玉米粉和珍珠粉的量一样?”
“一样。”
“好,我马上去弄。”
田雨离开,田雷推着季珩进门,把篓子往桌上一放,这几天日日拔花,他身上都带着花香味了。“瑢瑢,我又拔了几篓子玫瑰花,这次要晒干,还是要做成花汁?”
“先晒干好了。”
“行,我拿到外面晒。”
“二老爷,厨房里我煮了一锅绿豆汤,您刚从外头回来,喝一点消消暑吧。”
“行,我给阿珩也添一碗过来。”田雷道。
季珩立刻轻哼一声,说:“不必。”
田雷缩缩脖子,赶紧跟着田雨出去。
瑢瑢放下手边的活,走到季珩轮椅边,看着他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有生气多了。
她微笑,问:“小少爷不高兴吗?”
“哼!”
“确实是不高兴了,为什么?觉得摘花瓣这活儿太娘儿们?”
他没回答,但脸上明白写着“本人不高兴”。
“可使性子这种事比起摘花瓣更娘呢。”
只见她嘻嘻一笑,笑弯两道眉毛,然后……莫名其妙地,他的怒气没了。
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但凡男人都躲不开她的诱惑,还是因为她的感染力太强,凡是待在她身旁就无法生气,只能开心?
季珩不知道,可就这样不生气,拉不下脸,所以即使早就不火大了,他还是绷着脸。
“你娘没教你男女大防。”
一句话直接把她推入漩涡,她垂下眉,点点头,掩不住的黯然神伤。
“我娘教过的,男女大防,妇德妇诫,身为女子该学的东西,爹娘都教过我,可我发现……学得再多,一旦恶运横在眼前,那些东西通通没用。”
他听不得这种话,她不是很乐观吗?不是卯足力气想要把日子过得好?不是积极努力,深信拚命就可以改变命运?他都被她糊弄得相信了,她有什么资格说丧气话。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宣武侯世子,爷替你报仇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