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气冲冲的,还说不生气,骗谁。晨希哑然失笑。
「儿子,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在找你们,找很多年。」
「想找我,是因为你的女儿、老婆通通不在,而你那些豺狼虎豹般的亲戚一天到晚在等你倒下来,瓜分你多年的努力吧?」他冷笑。
找他,是因为需要,而不是亲情。
「错,我在女儿未发生空难之前就找你们,我有人可以证明。你母亲是个好女人,我对她意乱情迷,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够了,这种废话我不想听……」
「非凡。」晨希又叫他。
「乖,再等我两分钟就好,让我跟他把话说清楚。」
「非凡,我们之间说不清楚的,你是我儿子、我是你父亲,这种血缘关系,不是你想斩断……」
「非凡。」晨希第三次叫他。
「再一分钟。」姜非凡对她说完马上转头面对关竞达,「不管怎样,我把话挑明说,你不准再靠近晨希、不准靠近我的孩子,我警告你!」
晨希终于火大了,她拉开嗓门大喊,「姜非凡,为什么老要我等你,我不想等你了可不可以?八年还不够久吗?我不等、半分钟都不等了,听清楚没?」
她涨红脸,压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喘息。
「晨希……」关竞达轻声叫唤。
「晨希……」姜非凡异口同声。
他们都没见过晨希发脾气,她永远温温柔柔、亲切和气,从来不会对人大小声,于是,他们发傻了,愣愣地看着轮椅上的小女人。
「你们还呆在那里做什么,我不能等,我快生了……」晨希痛苦地压住自己的腹部。
「快生了!」
「快生了!」
第二次异口同声,极有默契,没人敢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
姜非凡呆在原地,反而是待在床上打营养针,前一个小时医师才叫他出院,他辩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病的老人反应飞快。
他扯下点滴,拖鞋没穿,推着媳妇的轮椅往外跑。
姜非凡傻了十秒之后,终于反应过来,追着前面的孕妇和老人跑。
第9章(1)
二○○七年十一月十三日。
护士抱出两个红通通的小男孩,看着狼狈的姜非凡,叹气说:「他们的妈妈真伟大,心脏那么坏,两个孩子都没有缺氧现象。」
不是吗,瘦伶伶的妈妈居然生得出两个体重正常的小子,连保温箱都不必住。
通常护士都不会对病患家属说这么多话的,可是晨希的勇敢与伟大,让所有的护士刮目相看,嘘寒问暖之余,渐渐成为好朋友。
「她是不能生小孩的,从住院第一天,我们就偷偷打赌,她撑不过怀孕期九个月,她的心脏根本就无法负荷怀孕过程。」她叹气,然后抱着两个小孩子进育婴室。
姜非凡傻傻的跟在她身后走,他想从她嘴里知道更多晨希的事。
护士把婴儿交给育婴房护士之后,走出来,看见他傻傻待在门口。「想看孩子吗?」
他摇头。
「那……你想知道晨希的情况?」
姜非凡用力点头,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看他半晌,叹气,把姜非凡带到手术室外,跟他要一些铜板,换来两杯贩卖机里的热咖啡,她递给他一杯,坐到他身边。
「妇产科的医师随时随地Stand by,只要一有危险状况,就紧急手术把孩子拿出来。晨希知道这件事后,淡淡笑说:『我不会有机会让医师赚我的钱。』她处处小心,连洗澡都小心翼翼,她夸口,说要生出两千公克以上的小婴儿。」
护士笑笑,续道:「怎么可能,那个时候,我们都当她在说天方夜谭,她的身体状况想生下健康孩子,需要很大的奇迹。」
姜非凡苦笑,她们不知道,晨希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大奇迹,没有她,说不定他老早去混黑道,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大哥,是她改变他的人生。
「怀孕满二十八周时,她把不可能变可能,我们给她买蛋糕开庆祝会,因为七个月的胎儿存活率是百分之八十。那次,她又骄傲了,她说她会足月顺产,生下两个比他们老爸还要厉害的人物。」
她觉得他很厉害吗?傻瓜,他的厉害是因为她,因为俗辣急着想配得上仙女,急着告诉她一句,我爱你。
酸酸的、心,苦苦的、意。
她看不到他很坏,看不到他像打桩一样,一次一次对她使力欺凌,直到他和雨佩的婚礼……那是最后一击,木桩狠狠地打入她的心,她很痛,痛到再也撑不住。
多数女人走到这里,就该放弃了,可是她不,她还撑着、挺着,为生小孩而努力,她还夸口、还骄傲,甚至还说他很厉害。
「剖腹生产是危险的,但她的心脏承受不了自然产的痛,医师当然主张剖腹生产,她插着心电图,嘴里默默念佛,当她看到两个孩子之后,就失去意识了,我们都知道她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是极限。」
所以,他才会看见几个医师奔进手术室,接下来呢,电击、插管、药物注射……
「不是!这不是晨希的极限,她亲口告诉我,她要自己把孩子带大,她不会让孩子失去母亲,她说她很了解,失去父母亲的孩子有多孤独。」关竞达听得受不了了,他突然对着护士大吼。
护士没有生气,只有不忍心。生离死别,永远是人类最痛苦的习题。
她别开头,拍拍姜非凡的肩,「带着心理准备,为她祈祷吧。」
她走了,姜非凡看着护士的背影,喃喃自语,「你错了,我不必做心理准备,晨希会活下来的,她一直是创造奇迹的女人。」
「对,晨希会创造奇迹。」关竞达拍上儿子的背。
是她让他这个老头子觉得,活下去很有希望,是她让他觉得,不是只有亲人才会为你付出亲情,是她为他的生命点出奇迹……上帝,求求祢,他活够本了,就拿他的命交换晨希的命吧。
当指针一格格爬过,光阴在缓慢间流逝,姜非凡与关竞达相对无言,一个不急着解释、一个不急着责难,他们心底都挂着同一个女人、同一份惊惶。
终于晨希被推出来,那一堆插在她身上的大大小小管子让他们心疼到说不出话。
姜非凡的眼泪像老旧的水龙头,关不紧,滴滴答答湿透衬衫。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没哭过,再苦、再闷、再冤,他都不让泪腺有机会发挥功能,可是看见她,他的世界崩了:心崩情崩,泪水跟着崩塌。
小小的她躺在病床上,她的脸比墙壁更惨白,大大小小的管子为难了她的美丽,可他却没有权利把它们通通从她身上除去。
很痛,对不对?
他终于理解她为自己上药时,眼底压抑着的心疼是怎么回事,那是一种酸涩到会让人掉眼泪的苦,所以他哭,不避讳任何人。
他们跟着她走到加护病房,一扇铁铸的自动门隔开他们,姜非凡的心,被那扇门夹成碎片。
「走,老爸教你什么叫做特权。」关竞达吸气,拉起姜非凡直奔院长室。
接下来的日子,关竞达关系用尽,从美国找来心脏科权威,他让医院调一整组医护人员二十四小时照顾晨希。
他宣誓似的告诉姜非凡,「千万不可以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她死去,我们要用尽办法、用尽所有的力气,晨希太累了,轮到我们来替她创造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