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她们今天想的只是皇贵妃,那明天想的又会是什么?于是皇后和德妃决定趁宫里尚未进新人先好好整顿一番,否则待日后新人进宫,恐怕会更乱了套。
人的野心无法根除,皇后只得在规矩上头想办法,不让几个嫔妃斗得你死我活,她虽不赞成严刑重罚,却不得不从这上头下手。
德妃是个贤慧有见识的,她出自翰林士家,进退有度、行事有方、知礼守礼,与皇后最为亲厚,再加上李萱这层关系,因此皇后事事嘱托她、样样与她一同相商。
德妃留在慈禧宫,李萱只好领着雪雁先回安禧宫。
一路上,两人慢慢走着说着,春光明媚,宫里百花竞艳,雪雁问道:“公主,要不要到御花园里走走,德妃娘娘说了,公主别成日窝在屋子里。”
李萱偏着头想了想,回答,“也好,你回去拿些点心茶水,再把我床边那两本书带过来,我到吟风亭等你。”
“不如奴婢先服侍公主到亭子里?”
“不必,御花园我熟得很,你快去快回吧。”
“知道了。”
雪雁应声往安禧宫而去。
李萱等雪雁离开才继续前行,远远地,她看见一名青衣锦服的男人,他体格高大健壮,脸庞刚毅,高塔一般的身材,他一站,天地似乎缩小了几分,他左手按剑、右手横在腰间,眉宇疏淡,似有所思。
那是王倎辅,从谷底救回自己一命的男子。
看见他,李萱不明所以地害怕着,他说她神智不清、错将恩人当仇家,可那时他当真没有杀她的意图?李萱深吸气,应该是……没有吧,他没有理由,就算不看在自己同他妹妹的交情,他也没道理置自己于死地,没错,是她神智不清了。
可即便如此,她眼底还是闪过一抹不豫,怎地外臣能够在后宫里来去自如?看来后宫的确该好好立规矩、整治一番了。
王倎辅大步向她走来,冲着她微微一笑,道:“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他望着她,她穿着金色缠枝花卉锦缎交领长身袄,下头配着月白挑线裙子,胸前挂着一枚金光灿灿,耀眼生辉的赤金锁,青丝被风吹起的衣襟鼓起,白玉般的脸庞露出一抹笑,彷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美丽似的,重重地挑动了他心那道弦。
李萱素净的面容很美,每见一次他便发现她比上回更加动人,她才十二岁,就有掳获住男人的魅力,若待她长大,还怕京中男子不趋之若鹜。
“多谢将军费心,李萱已经痊癒。”
“那就好,舍妹很想念公主,常嚷着要递牌进宫。”
“我也想念昀姑娘,如果昀姑娘进宫,请她别忘了到安禧宫走走。”
“在下定会转告舍妹。”
她屈膝,本欲告退,没想到他挡在前头,不让她走过。
“王将军,还有其他的事?”
“相府里开满各品种的菊花,不知公主是否肯赏脸,到相府一游。”
他这是想同她攀交情?为什么,她不懂。
王倎辅目光中似有种热度,这种隐隐约约的热切,彷佛要将她燃烧起来似的。
退开两步,李萱凝起眉目,神情里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看起来更加飘然出尘,清妍出众,她低声道:“请将军自重。”
绕过王倎辅,她快步离开,不知道身后两道火烧似的灼热目光紧紧盯着她的后背。
王倎辅翕动嘴角,似冷笑又嘲讽,亮晶晶的眸子渗着寒意,嘴角微微上扬,鬓边一缕发丝掠过清隽的眉眼。
他对自己说:这个女人,他要了!若是要不得呢?他眼底闪过一层寒意,那就……毁了!不过一刻钟工夫,李萱已经来到吟风亭,亭子是临水而建,夏日里,这里是一番好景致,满塘荷花盛艳,馥郁的荷香在鼻息间轻窜,塘里养了许多五彩缤纷的鱼群可供观赏。
过去,李萱随信王妃和周敬镛、周旭镛进宫晋见皇后时,最爱到此一游,周旭镛总不忘记带上满袋的饲料给她,让她往水里抛。
食物落水时,丹红的、金黄的、橘红的、墨绿的和灰黑的群鱼纷纷浮上水面,婆娑起舞、鳞光星闪。
那时的李萱总是笑得乐不可支,好像天地间除了欢乐,再无其他忧心事儿,而信王妃和皇后光是看她笑,便会跟着呵呵笑起来。
信王妃常说:“这丫头笑得特别甜,让人看着忍不住想跟着笑。”
而皇后却叹道:“若不是萱儿,这座后宫哪儿听得见这般恣情笑声?”
她还说:“既然这丫头是你从小看大的,她又讨喜又可爱,反正你膝下无女,不如就收作义女时时带在身边。”
信王妃轻叹一声,回道:“我也想哪,但李家就这么一个女儿,爹娘疼得呢,哪里舍得分给别人。何况我若真将她收为义女,淑侧妃怕是要闹上天了,就别给王爷闹事儿了,一个后院就这么大,能够和和乐乐过日子就好。”
那时皇后便埋怨信王妃太宽厚,有的女人不整治就看不清楚自己的本分,动不动就要飞上天。
信王妃何尝不知道,只是信王依赖王家甚多,若非王家的全力护持,他根本不可能入主东宫。
第二章 后宫如狼窝虎穴(2)
时过境迁,朝局转换,皇后随先帝去了,信王、信王妃成为宫中新主,那个狼子野心的代王手下残的残、败的败、凋零的凋零,往日强盛只余唏嘘,而李萱的无忧快乐也恍如昨日黄花,不复见丽色。
那个时候的李萱,笑容不曾褪色过,如今的怀玉公主,却已经不太理解快乐的真谛。
一夕间,她失去爹娘庇护,一夕间,她成为孤女,就算公主这个尊贵头衔戴在头上,也无法让她重拾快意。
入宫不久,她已经学会掩饰真心,她脸上一贯地平和恬淡,笑容还在,却像是面具般薄薄贴上脸庞,她懂事、聪明而努力,她乖巧听话,事事合乎规矩,但不管这个后宫于她或者她于后宫,都像隔着一层薄幕似的不真实。
走到栏边,李萱看着水底游鱼,旧时情景还在,但物是人非,她柳眉微蹙,苦涩在齿颊间泛开。
突地,背心一个强力撞击,她整个人受力往前倾,一声惊呼方落,她已坠入湖中,湖水很深,掉进去根本踩不到底,她挣扎、翻腾,试着跃上水面大声呼救,只是湖里的水草缠住她的脚,让她无法脱身,渐渐地,她喘不过气……身子轻了,她再没有挣扎的力气,微仰头,她透过水光,看向那颗亮晃晃的太阳……宜禧宫里,淑妃斜靠坐在贵妃椅上。
她梳着繁复的百花髻,满头珠钗,身上穿着藕色夹袄,外罩一袭莲红色对襟织锦长裳,上有银线绣成的点点落梅图,说不出的端庄淑雅,她已经三十几岁却保养得宜,看起来相当年轻,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口,脸上含着笑意,一派温柔。
她脚边跪着一名宫女,用美人锤轻轻敲着她的小腿,后头还有宫女轻摇罗扇,带起一阵凉风,白皙的柔荑微撑起下巴,她半眯着眼睛倾听宫里太监禀陈,头一点,鸾凤金步摇随着轻晃,光亮明灿,美不胜收。
“二皇子面目狰狞,像是被人捏着鼻子硬灌药似的,口气冲得很,他一把拽住大皇子,让大皇子陪着去找皇上,说是要把事情给讲清楚,他绝对不娶李萱。”
听着太监的禀报,淑妃浅浅一笑。
那日皇上对她透露消息,说是已经答应皇后要为李萱和旭镛赐婚,她闻言不依,怨皇上早已答应让旭镛与王家结亲,怎么能反悔?皇上说自己当然没反悔,王家、李萱都有分,只不过孩子年纪还小,不急着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