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更生气了,凭什么她们的日子可以过得这般舒坦,他板着脸进屋,本想把她们的桌子也给掀了,可是敌不住饥肠辘辘,他夺过李萱的碗筷,坐下来把满桌子菜肴一扫而空,自那之后,他三不五时便会过来蹭饭吃。
自己开小灶,要炭、要米、要油盐酱豆类,落雁不时得去同小太监们周旋,开销虽然大了些,但李萱认为值得,周煜镛那么难讨好,现在有了门路,她哪能不卯足劲,尽全力套好关系?她相信,人心是肉做的,等到他们再多建立几分情谊,她向他提出宫想法便不难了。
李萱烫一个青菜、闷熟一碗丝瓜,再蒸几颗咸蛋,当她们将菜端进屋里时,却发现里头坐的不是周煜镛而是两名不速之客。
她忍不住在心中哀叹——久违了,月屏公主与婉清姑娘。
周月屏至今仍未婚配,江婉清却已经许给三皇子周勍镛为侧妃,周勍镛成亲后便出宫建府,但江婉清为了对付三皇子妃,提升自己在王府中的地位,不遗余力地讨好淑妃和周月屏,经常递牌子进宫。
站在门口,李萱犹豫不已,她早就明白离开冷宫难免要面对一些人,不管是喜欢或不喜欢。
因此她足不出户,企图求取几分安宁,却没想许多事便是自己不招惹,也会自动送上门。
李萱将托盘放在柜子上,垂眉敛目走往两人面前,屈身一福,低头轻道:“月屏公主、侧妃娘娘。”
“看来高高在上的怀玉公主还记得咱们呢。”
周月屏嗤笑一声,满眼阴厉。
李萱没理会对方的恶意,她不想惹事,只想赶紧把这两尊大佛送出去,她给沉鱼、落雁使了眼色,她们虽迟钝也知道来者不善,急急忙忙出屋去讨救兵。
见李萱久久不吭声,江婉清扬起声调说:“看来在冷宫关上几年,倒是关出几分规矩。”
李萱淡淡笑着,她不会为这样的言语而生气,以前她的清高是面具、是刻意装出来的,现在则是已经刻进骨子里,寻常人哪有本事惹怒她。
何况她明白,她们那是心虚,底气足的人根本不需要靠贬抑别人来提升自己。
她的微笑看进周月屏眼底,引发她一股无名怒气。
“你在笑什么?”
“没有,只是见到公主和姑娘,心里头高兴。”
“看见我们你高兴?可惜看见你,我们却开心不起来。”
周月屏转身,翻了翻桌上的书册,讥讽地对江婉清说:“瞧,人家果然是神童、是才女呢,一出冷宫便迫不及待重拾书本,怎地,想进国子监不成?可惜啊可惜,那里再没一个二皇子给她撑天。”
李萱静望她们,波澜不兴的脸庞上唯有淡然笑意,她明白对方的心眼小,芝麻大的事也会看得如泰山般重,眼前她只能尽力不让对方挑毛病,免得遭泰山压顶,那才是真倒楣。
江婉清瞪向李萱,视线定在她脸庞那道伤疤上,她不明白,李萱明明已经变成丑陋女子,凭什么还可以如此自信?这是她最碍眼的地方,以前她名不正言不顺,不过顶了个公主名号,讨得皇后的开心便心高气傲。
如今没有皇后可依恃,名声臭了、容颜毁了,皇上又把她放在五皇子房里,这举动摆明她早已不受待见,而她明明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凭什么有如此态度?所以她们讨厌她,越来越讨厌,讨厌得不刨她两下,心底就不痛快。
“怀玉公主,你大概不知道你进冷宫之后,靖亲王就迎娶王妃进门,没有你在中间纠缠不清,人家小夫妻感情可好得呢。”
江婉清得意说道。
李萱不接话,微侧头看着掌心上的粗茧,依旧笑得云淡风轻。
“二皇嫂性子温和亲切,连父皇都夸奖呢,去年淑妃娘娘生辰,她花好几个月时间绣的观音图,连皇上都说好。”
周月屏接话。
“可不,人美心巧,这样的人才配得起靖亲王,不像某些人啊,仗着几分颜色就以为自家的染坊天下无双,也不想想那骨子里流的不就是贱民的血吗?”
“你没见那蔷薇再怎么装腔作势,终究学不来玫瑰的高贵。”
“怎能不装呢?难得呀,猴子冠上个公主头衔,也会比莲花指呢。”
周月屏与江婉清一搭一唱说完,两人掩嘴大笑。
“可不是嘛,还以为穿上衣服就成公主了呢,旁人分不清,咱们这些知根底的还能不明白?”
她们一人一句说得好不尽兴,李萱却没把她们的话听进去。
她们说得兴头起,李萱却是一副无关痛痒的局外人模样。
李萱置身事外的态度让等着看好戏的两人渐失笑容,她们越是讽刺,心中的怒火越是炽盛。
是怎样?她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仍然不把人看在眼里?轰地,怒火蹭上脑门,江婉清一掌拍在桌上,“你那是什么表情!”难得地,周煜镛带起笑意,微跛的腿轻快起来。
光是背影,也能轻易教人看清楚他的快乐,跟在他身后的宫人互视一眼,虽没交谈却也忍不住脚步欢快。
五爷啊,就要出头天了呢!前几日,李萱和周煜镛又对上了,周煜镛要她乖乖听从他才有好日子过。
怎知李萱却说:“凭什么?”
周煜镛一听,脸色白得像鬼似的,吓得永平宫里的下人以为他又要对她动粗了,没想到他只是冷着脸、眼底冒着火,却什么动作都没有。
李萱又说:“凭什么你什么事都不做,就能得到别人的看重?那么,那些战战兢兢、每天为前途拚搏的人算什么?”
两人的争执经由小瓶子之口传到周旭镛耳里,一整天,他眉开眼笑,快乐得近乎张扬。
开心,是因为她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因此,听说五弟后来上了奏摺,周旭镛便悄悄地动了点手脚,让皇帝看见他的奏摺。
“主子,您也同小瓶子说说,什么事这么乐?”
小瓶子走上前,在周煜镛耳边说着。
周煜镛拉弯嘴角,扬扬眉毛,眼底的孤傲被喜悦取代,他被父皇夸奖了!那日他与李萱争执,当晚彻夜辗转,她的话在耳际翻来覆去,他一个激灵翻下床,没让人进屋子伺候,自个儿磨了墨,洋洋洒洒地写下一大篇盐税法提纲。
墨汁方收干,他就将奏摺给递上去,他压根儿没想过父皇会看见它们,他只是想同李萱赌一口气——看吧,我做什么都没用,没有一个皇后娘亲,没有父皇看重,我什么都不是。
他把对盐税的看法写成摺子呈给父皇,原是打算用那件事掐死她的话,让她明白天底下的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得成,这世界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世间不是只有光明磊落,更多的是黑暗污浊。
可……谁知道,父皇会当着所有大臣面前夸奖他,说他有见识,还要他回去准备准备,五日后到御书房,同几名辅国大臣共商他所提的盐税法。
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骄傲过,当所有人的眼光集中在他的身上时,他的晦涩褪去、自卑离席,第一次,他抬头挺胸,觉得自己是个名符其实的五皇子。
这该归功李萱。
虽然周煜镛并不那么乐意承认,但事实不会因为他的忽略而改变。
过去两个月,他讨厌她、厌烦她,甚至时不时向她寻衅,偶尔还出现想要对她动手的张扬怒气,可她总是一脸平静,文风不动地回他一篇大道理,令他不服气、企图抗辩,却在静心下来认真思索后,不断重复想起,第一次到她屋子吃饭的事——那日端来的饭菜冷了,浮上一层恶心的油,他气得又发火,摔掉满桌碗盘,吓得宫女噤若寒蝉。